萧北冥正喂战马绪风,他眼神游离,没有落在实处。 绪风嚼着马草,马首扬了扬,吐出长气,发出不的哼叫声。 萧北冥知道它在闹脾气,拍了拍它的马头,“有人喂你已经不错了,还挑。” 他摸了摸绪风的马背,垂眸道:“等她好了就能喂你了。” 绪风似是听懂了,没再发出嘶鸣声。 恰在这时,清霜赶来,也顾不得行礼,“陛下,皇后娘娘醒了!” 萧北冥僵在原地,绪风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他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一步朝着里屋去了,心脏突突地跳动。 宜锦躺在榻上,乍一看他,差点没认出来,目光往后扫扫,瞧见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身后确实跟着邬喜来和骆宝,这才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她想要笑,一动就牵动腹部的伤口,便只好抿着不笑。 宜兰见状,也不在内室待着扫兴,与清霜出了门。 萧北冥摸了摸她苍白的脸蛋,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声音似是晚风拂过水面,轻柔到不像话,“知知。” 宜锦动了动指尖,她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微微抿了抿,示意她很好,叫他不要担心。 只不过几,他瘦了许多,眼睑下一片乌青,胡子也没有修理,眉梢一处伤口才结痂,再不像从前英明神武,果断睿智的燕王。 她很想摸一摸他的脸颊,他的伤疤,可是指尖动了动,一股痛意就从腹部传来,她白净的额头凝出几滴冷汗,嘴也忽然间煞白。 萧北冥用打的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只敢轻轻握住她的手,垂下眼帘遮住他眼底的情绪,喉咙里酝酿着许多许多话,“不要动,伤口还没好。” 他将风炉上一直煨着的白粥盛出来,“这几都没吃什么东西,用些米粥。” 宜锦没有什么胃口,疼痛大部分时候占据了她的意识,但她还是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两个字,清澈的眼眸等着他开口。 萧北冥抚了抚她眼角的鬓发,有些不敢看她担忧的眼神,只能道:“孩子有些虚弱,你要多休养。” 宜锦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下,她指了指他手中的那碗粥。 尽管觉不到饥饿,可是她还是要吃东西。 她几乎受不到腹中那个小家伙的存在,说不上欣喜和恐慌哪个更多一些,可是她不想再让萧阿鲲担心了。 萧北冥用汤匙一口一口喂她,见她额头又微微冒汗出来,只有心疼。 宜锦用过粥,萧北冥又喂她喝了药,喝完药她就昏昏沉沉睡去。 萧北冥凝视着她,原本如明珠生晕的脸颊上只剩苍白,红润的朱也没有血,像是一朵褪了残红的花朵。 他垂眸,眼底的鸷尽数被遮掩下,俯首在她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悄声吩咐骆宝好好照料,便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雨总算停了,小院马厩上的土地也开始干燥,宋骁见萧北冥出来,抱拳禀道:“陛下,今的奏折都到了。” 萧北冥面平静,牵着绪风出了马厩,利落横跨上马,将缰绳紧紧握在手中,俯视着宋骁,“等朕回来再说。好好守着娘娘,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处半步,否则,杀无赦。” 话罢,他便扬鞭策马而去。 宋骁看着主子的背影,却莫名有些胆寒。 陛下最是脾气不外的,也只有在皇后娘娘面前才不冷着脸,但方才那种语气,分明是平静之下隐藏着风暴。 萧北冥一路策马回到矩州乾马关,陆寒宵才接到消息准备接驾,却见帝王下了马,只冷声问道:“靖王关押在何处?” 很快来了个胥吏带他过去,那胥吏哪里知道自己这辈子能得见天颜,战战兢兢带了路。 矩州城的百姓虽然格暴躁,民宿风气彪悍,可在这里却自有一套体系,有人作犯科,里长村长便要带着其他村民惩治一番,只要不是冥顽不灵的,甚至都到不了官府这一步,因此矩州的牢狱大多空置。 萧北捷被关押在一处小牢房中,四周空,一整也找不到个能说话的人,那些狱卒也知道他通敌卖国,从没给过好脸,吃食也只拿馊的,留着一条命便罢了。 萧北冥看着牢狱之中那人披头散发,一身囚衣是脏污,身上似是有伤口,散着血腥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北捷听见脚步声,他费力地抬起头,浑身上下都因为疼痛痉挛着,等见到萧北冥的那一刻,他却闷声问道:“她……她还好吗?” 萧北冥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吩咐狱卒,“给他找最好的医士,用最好的药。” 萧北捷忽然浑身颤抖起来,他扬起头,近乎哀求着笑道:“你杀了我吧。” 最好的药,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可接踵而至的又是无尽的折磨,刑法,这些时,他清醒着的时候遭受刑法,到了夜晚也无法入睡,那些狱卒不会管他,如厕也在这一间小小牢房内,与牲口别无二致。 他宁愿来个痛快。 可是萧北冥却蹲下身,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睛中只剩下极致的平静,嘲讽,却像是幽暗丛林中毒蛇的目光,声音缓慢,却如同铡刀,催人命,“你不配提她。好好活着,你若死了,你的母后也不得善终。” 萧北捷闻言,扯动着脚上的锁链,可他浑身是伤,只是如虫在地上扭动了几下,目眦尽裂,哑声道:“萧北冥,她也是你的母后!” 萧北冥踩着牢狱中昏暗的灯火离去,他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身后之人的话。 第92章 大结局(下) 嘉佑元年的谷雨时节, 芰荷终于夜兼程赶到石城郡,来时她见自家姑娘身怀有孕,虚弱至此, 差点哭成泪人,后面照料宜锦事事躬亲,不肯假手他人。 宜锦得她事无巨细的照顾,休养了月余, 总算能勉强走动。 这,宜锦被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 她由芰荷扶着慢慢坐起来,青丝鸦鬓斜垂下来,松松地堆到颈肩,粉颊残余着几分睡意,似是海棠惊醒。 她眯着眼睛看了眼窗外,头正好, 院里一丛杜鹃开得正, 她隐约听到一阵悉的鸟鸣声盘旋在廊檐下。 听了半晌, 她望向芰荷, “是阿鲲?它竟会飞了?” 芰荷笑着看她,“在燕京的时候,嬷嬷将它带到悬崖上,将它扔下去,几次下来, 它便会挥动翅膀了, 只是不大娴。这趟到燕京, 是它自己要跟来的。姑娘要不要出去瞧瞧?” “好。”宜锦洗漱梳妆后,便由芰荷扶着到了院里。 马厩处绪风正晒着太, 藏在杜鹃花那片影下百无聊赖地嚼着马草,见宜锦来了,踩着蹄子鸣叫了一声,窜出一阵长长的气音。 芰荷看了眼,“它这是想姑娘了。” 宜锦抚了抚绪风红棕的鬓,接了一句:“它哪里是想我了,分明是想好吃的了。若是阿鲲也在……” 话音才落,一只鹰隼便自遥远天际俯冲而来,它棕褐的瞳眸转了转,眼中浮现那个女子的倒影,便直直落在院中的榆树枝头。 宜锦惊讶,“阿鲲这几个月没少长个。” 原本还没有木屐大的一只小鸟,如今羽赤黑,在光下显示出非凡的光泽,鸟首上一撮白状似闪电,威风神武,几乎瞧不出从前的模样。 宜锦伸手去摸它,阿鲲便轻轻地扇动翅膀,用头蹭了蹭女主人的手掌。 像它这样大的鹰隼,每要吃的东西不少,在燕京时,几乎每都要喂些鱼干,宜锦时常备着,这会儿拿出来喂它,阿鲲的眼睛都像镶了钻石,亮得吓人。 萧北冥进到院落里时,瞧见的便是一幅美人喂鹰图,他抿了抿,眼底浮现出一抹暂淡淡笑意,自己则提着一只,两条鱼往院里去。 宜锦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他穿了一身短打,脚下一双沾了泥的草履,左手提着一只,右手提着两条鲫鱼,像是刚从地里完秧回来的农夫。 她忍不住笑了笑,似是寻常妇人般问他,“今怎么想着出去买这些?” 萧北冥知道她在笑话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芰荷,洗把手,才敢靠近她,无奈道:“不是买的。是换的。” 路过田埂,那农夫说自己的子孕中便是吃这些,最后母女平安,他便想花银子买下,可对方正忙着做农活,缺人手,不要银子,只要人干活。 他只有到那户人家里干了两个时辰的活。 宜锦取下间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左边脸上的沙土,忍住笑意,“所以你还是下地给他们干活了?” 倘若那位农家知道是大燕的皇帝给他种田,不知会不会半夜吓醒。 擦到一半,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萧北冥脸有些发黑,也不换衣裳了,只是扶着她的身,将她打横抱起,阔步朝里屋走去。 宜锦惊呼一声,勾住他的脖颈,知道自己惹祸上身,忙认错,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北冥抱着人进了内室,后脚勾着门,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他将怀里娇小的人好好放在榻上,揽住她的,看似气势汹汹,最终也只是在她畔落下一吻,将她的绣鞋褪去,了她有些浮肿的小腿,低声问道:“走了这么久,可有哪里不适?” 宜锦被他捏得有些,“也就走了一会,一点不痛。” “那这里呢?小家伙有没有动?”他的嗓音低沉磁,滚烫的手稔地穿过衣襟,抚了抚她的肚子。 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可他仍不敢想象,就在这具纤弱的身躯中,孕育着他与知知的骨血。 他生下便被生母厌恶,前半生都活在孤僻的生活中,自己囫囵着长大,实在不知道怎样做个好父亲。 宜锦螓首低垂,瞧着自己过分圆润的肚子,摇了摇头。 这个孩子一直乖巧,算起来三月有余,但她却没有丝毫难受,只是比起同样有孕三个多月的阿姐,她的肚子几乎大了整整一半,这还是她克制饮食的结果。 北境战后,正是需要医士的时候,谢清则只在这留了一个月,便不得不回矩州,最后一次诊脉,他便说这一胎极有可能是双胎。 宜锦心里有些发怵,母亲乔氏去得早,阿姐与她一样是头一次,身边也只有蔡嬷嬷生养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萧阿鲲比她更加忧心,这人向来不信神佛,这个月也去附近观音庙里上了几炷香。 在小院住着的这些子悠然惬意,名为养伤,但她也能瞧见田园好风光,周围百姓出而作,落而息,田里秧,晚上放风,若无战与地主倾轧,也怡然自乐。 有时她也在想,倘若下辈子只与萧阿鲲托成普通的乡间儿女,不必想家国大事,只是一家人团聚,自在过子,那也极好。 可是回到现实中,他们既然享用了皇室富贵,就要为黎元尽心,被城与百官喉舌束缚是痛苦的,但若是身边有人相伴,子一天天过下去,并不难熬。 宜锦知道他顾虑她的安危,怕她出事,所以迟迟没有提回京之事,但他们离京也有两个月,燕京虽有段桢坐镇,但许多政务也要请示,往来车马传递,不仅不便,而且容易误事。 她牵住他的手放在腹部,面庞带笑,如明珠生辉,“萧阿鲲,我们回燕京吧。” 萧北冥剑眉蹙成一团,他想起那知知为他挡剑,倒在血泊之中,就忍不住胆寒,他不能再忍受失去她的痛苦,才三个月,正是坐胎不稳的时候,知知身上还有伤…… 宜锦看出他的犹豫,劝道:“我坐马车慢慢地回京,身上的伤口也不疼了,勤换药,无碍的。” 萧北冥拿她没主意,只好同意,但却约法三章,一路上他要时刻照看,若有不适,就地停下。 宜锦欣然同意。 马车上的行程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到了六月中旬,他们才慢悠悠地晃到京城,宜锦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许是双胎的缘故,终于开始闹腾起来,一会儿想吃酸,一会儿想吃辣,把萧北冥折腾得不轻。 但他甘之如饴。 一入燕,萧北冥便命工匠将皇极殿中硬木的摆设包了角,怕她撞到,中常用的熏香香料一类也止使用,孩子还未出生,各的衣裳鞋子就堆了偏殿。 章太后听闻她有了身孕,便命人送了一座送子观音像,萧北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叫人抬出去处理了,章太后气得不轻,后来查出来,那送子观音像里确实藏了活血的东西。 萧北冥的忍耐也已到了极限,他夜闯仁寿,眉目森冷,提了把剑,放言章太后若是不搬去云来观清修,便拿靖王的命相赔。 章太后的软肋就在亲生儿子身上,知道儿子还活着,也不敢再惹怒萧北冥,隔便收拾行囊,轻便出行,到云来观吃斋清修去了。 这一番作下来,前朝后几乎都知晓皇后是新帝的心尖,谁敢动皇后娘娘,陛下是要发疯的。 那些叫新帝广开后,绵延子嗣的言官,基本上都被送了美歌姬,搅得家里犬不宁,第二来上朝,不是黑着眼圈就是青了眼,于是一向能言善辩的言官也闭了嘴。 太后不在中,后又无其他妃嫔,宜锦不必再管什么请安问好,后的事给芰荷,她也放心,于是每睡到上三竿,气神都好得不得了,芰荷每瞧见自家娘娘,都觉得娘娘又美了三分。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