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端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面上飘雪般的茉莉,敛目喝了一口,淡淡道:“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话,你说得还少吗?” 他这样子,反倒让佟茉雪心中更没底了。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好比是明目张胆给玄烨递一顶绿帽子。虽说这帽子不是自己给他戴的,但是经自己手递给他的,她想不被波及会很难。 幸好玄烨曾经允诺过她两个愿望,保命应该不成问题。 佟茉雪鼓起勇气:“我听说安嫔入多年,却一直未曾侍寝,表哥可知是何原由?” 玄烨横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茶盏,“你素里与安嫔亲近,竟也不知是何原由?” 玄烨怪气的语调,让佟茉雪有些气恼。 你的妾妃不侍寝,还能有什么原因,看不上你呗。 佟茉雪努努嘴:“茉儿虽与安嫔亲近,但这种隐晦的事情,她是从未对我提起的。” “哦?”玄烨玩味地看着她。 安嫔到底是他早年入的妃嫔,他对安嫔也不是全然不闻不问。早些年安嫔托病拒绝侍寝,他只当她是年幼羞怯,并没当回事。 直到他在咸福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才意识到不对,恼怒之下索撤掉安嫔侍寝的绿头牌。 与安嫔同年入的敬嫔,对侍寝之事也是不甚积极。 若不是咸福里还住着位子纯直的扎鲁特格格,太皇太后私下问询,一番确认后,这才解开中所有人怀疑安嫔与敬嫔是金兰之契的误会。 如今佟茉雪忽然和他讲什么狐女上大家闺秀的故事,当初那种隐隐的猜想又重新爬上心头。 他垂眸扫了眼佟茉雪,又不带情绪地移开视线,默默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佟茉雪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道:“我也是今看到封三娘这则话本,才由此及彼,联系上一些不该想的事。” 方才这句话说得实在拙劣,她刚讲完便后悔不迭,不由得屏着气,恨不得将脑袋垂至脚尖。 她与安嫔敬嫔亲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二人尸骨未寒,她反倒在皇上面前臆测起两人之间有同之情。 怕不是什么反派行为吧。 玄烨斥道:“胡吣些什么!” 这道声音不高不低,着几分隐隐的愠怒。 佟茉雪本在懊恼自己嘴笨,忽闻此言,忙收起杂念,身子倏然从杌子上滑落,跪在地上悲悲戚戚道:“表哥,茉儿将知道的都告诉表哥吧。” 玄烨站起身来,瞧着她反复无常的表现,下意识半眯起双眼,“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佟茉雪跪在地上,捂着膝盖,心想自己在外一定是鬼了心窍,才会产生上他的幻觉。 连平等对话的权利也无的两个人,也配谈情? 她定了定神,和着玄烨将落未落的话音,油加醋、半真半假地将李栖筠如何与星柔相,如何厌倦后生活,又是如何设计染上时疫,企图殉情的事和盘托出。 玄烨听完,心里虽震惊,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冷声道:“殉情有千万种方法,她俩为何别出心裁选择染上时疫?” 佟茉雪微微吃瘪,随即泪眼濛濛道:“中女子自戕是重罪,会因此祸及家人。她俩只是想染上时疫双双赴死,没曾想表哥您却下旨让她们出避疫,更没料到的是避痘所意外走火,致使她们葬身在火海中。” 她说得声泪俱下,玄烨却越听越不耐烦。 就算她俩互相慕,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也不曾去咸福打搅二人,她们大可在里锦衣玉食地生活着,何必平白丢了两条命。 玄烨冷睨着佟茉雪,见她当自己瞎似的,虽跪在地上,却猫悄地着膝盖,也不知她说着漏百出的话是何目的。 半晌,玄烨重新坐到椅子上,眼尾稍瞥,淡声道:“你最好清楚什么是欺君之罪,别仗着朕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佟茉雪声音柔软,带着几分故做隐忍的哭腔,语气郑重了几分,“臣妾不敢欺瞒皇上,求皇上勿要彻查安嫔和敬嫔死因,否则不但皇家颜面无光,还会牵连甚广,惹得后人心惶惶。”】 玄烨用力一拍桌子,忽地起身,茶盏应声震落到地下,瓷器碎裂声突兀且清脆。 外间守候的梁九功耳聪目明,听到声响看了眼如月,两人虽未听清里面佟茉雪与玄烨在说些什么,但都瞬时紧张起来。 如月身子僵了僵,试图进去收拾破碎的杯盏,缓和一下屋内的气氛,梁九功却看向她摇了摇头。 果真,里面的主子并未唤人进去收拾。屋内寂静,偶有低沉迫的声音传来,外面却听不真切。 玄烨倾身,靠近佟茉雪,眼神凌厉,擒住她的下颌,一字一顿道:“看来是朕纵得你无法无天了!” 他手上的力道不轻,骤然被擒着下颌,佟茉雪能受到牙齿触到腮帮产生的痛。 他动怒了! 正常男人都会因为这样的事动怒吧,何况他还是天子。 佟茉雪垂着眼眸,扯了扯,复又抬眼与他四目相接,柔婉的嗓音浅浅道:“皇上还记得曾许诺给臣妾一个愿望吗?” 玄烨身上淡淡戾气扩散开来,带着极重的威之势凝视着她,最终放开了钳住她下颌的手。 冷眼看着她柔白肌肤上留下的红指印,玄烨将眼睛生生别开,双眼看向屋外,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沉了一潭冰水,无波无澜。 他没回应佟茉雪的那句问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 “奴才/奴婢恭送皇上!”随着院子里恭敬的声音齐声传来,佟茉雪这才放松身子,跪在地上歪靠着圆杌子,后背早已是涔涔汗意。 恭送玄烨出了承乾后,如月刮风似的冲进屋子,就见跪坐在地上的佟茉雪正倚靠着凳子怔怔发愣。 地上还散落着破碎的杯盏,混杂着本应洁白的茉莉花朵,紧贴在地面上,和着茶水与尘泥碾在一起。 如月忙跑过来蹲下身子去扶佟茉雪,“娘娘,这是怎么了?” 佟茉雪眼里噙着泪,摇摇头,“没事,快扶我起来,腿酸得很。” 如月心里慌慌的,将佟茉雪扶到椅子上坐着,又去给她捏腿。 如月知道自家娘娘惹皇上生气了,但娘娘不讲,她绝对不会问,只是皇上从来没对娘娘发过这么大火,让她心中惶恐不安。 如月红着眼眶,垂着眉睫,手上动作不停地给佟茉雪捏腿。 佟茉雪一只手着膝盖,一只手去拉她,含笑安道:“好了好了,不是多大的事,你家姑娘的腿已经不疼了。” 第92章 晨请 如月闷声点头, 扶着佟茉雪朝绣榻去休息。 佟茉雪摆手示意不必,她站起身来动了两下,觉四肢舒展了, 这才走向书案。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估计都要闷在承乾里了。 安嫔与敬嫔这件事,她已经和玄烨挑明了, 玄烨最终会冷处理,她不说十拿九稳,却也算是稳胜券。 就凭着安嫔入七年,从未侍寝,却能稳坐七嫔之首, 就能看出玄烨对李家很是抬举。 如今她作为唯一知情人, 将安嫔与敬嫔的私情合盘托出,玄烨定然也会掂量掂量若是派人彻查她们的死因,二人私情暴, 将会造成怎样的舆论影响。 佟茉雪并不介意玄烨去查此事,也心知他作为帝王定然不会容忍一件事不明不白搁那儿碍眼。 如果玄烨对自己的许诺只是空口白话,那查就查吧。反正对外,已经坐实了她俩死亡的事实, 玄烨难道还能大张旗鼓地将她们二人抓回不成。 但从玄烨今的表现来看,她即将失宠,似乎已成定局,她已经做好玄烨回拟旨降罪的准备。 佟茉雪猜测着玄烨会怎么处罚她:无外乎降位份、足、罚俸, 打板子肯定是不会的。 接下来可能会面临漫长的受罚生活,失意的子里, 不如认真进自己那搁置了二十多的书法。 见她铺陈好宣纸,拿起了笔, 如月上前劝道:“娘娘,夜深了,您刚回到里,不宜辛劳,还是早些休息吧,明还需早起去坤宁请安呢。” 是哦,出去一趟,连每的晨昏定省都忘了。既然明五更天就要早起,她还是去补觉比较实在。 反正接下来,有的是时间研习书法。 玄烨从承乾出来,心口气得突突直疼。他是忍了再忍,才没对着佟茉雪大发雷霆。 这丫头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居然敢帮着安嫔和敬嫔逃出,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玄烨虽没派人去查此事,但咸福二人私奔这个念想一旦在心里生起,便盘桓不去。 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这位小表妹。 玄烨怒气沉沉地出了承乾,让梁九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出乾清时,明明只是隐含悲伤,怎么去了趟承乾,反倒怒气冲冲了? 他一个做奴才的,主子不说,他自然也不敢问,只能乖顺地跟在身后,脑袋瓜里飞速猜测着是何原由。 两座殿间这一小截路走完,路上又吹了点冷风,玄烨回到西暖阁,反而没有先前那么生气了。 像安嫔和敬嫔这样,空占着高位妃嫔位份,拿着内的月例,却不尽妾妃之责的人,呆在里只会碍眼。 他逻辑自洽地这么一想,心情放松了不少。 次,五更天起的佟茉雪,正闭着眼坐在妆台前,任由两个丫头给她梳妆。 她本来就因为没睡好,没什么神。想到去坤宁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玄烨就颁一道旨,将她降为庶妃。 想到这里,她更没神了。 那两货倒是双宿双栖了,留她在里如履薄冰。 收拾妥当出门,隔壁的德贵人照例和从前一样,领着定常在在承乾门等她,一起去往皇后里。 三人隔着半步,前后而行。德贵人一番小意殷勤后,浅笑道:“娘娘看着面有疲容呢,是昨夜没休息好吗?” 佟茉雪从前虽与德贵人暗别苗头,但如今德贵人聪明识趣,她也就不将从前的恩怨放在心上。 毕竟在这深里,有些小九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佟茉雪抚了抚鬓边的苏,含笑道:“许是路途奔波,太过劳累,歇息一晚也不太足够呢。” 德贵人笑了笑,左右四顾后,低声道:“娘娘怕是不知,皇后因为安嫔二人的事,惊厥昏了好一阵,也是在皇上北巡回来前一两天,才慢慢苏醒过来呢。” 佟茉雪稍怔了一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回头与她对视了眼,“这么严重?” 德贵人点点头,她身旁的定常在附和道:“嫔妾已经多未去坤宁请安了,皇后也是在今才恢复晨请的。” 佟茉雪思忖着,继续迈着步子朝前走。 皇后身子柔弱,人尽皆知。只是,如何就因为旁人的事,惊厥昏了? 佟茉雪不解,若皇后如今真是强弩之末,中势必会再次择选管理后之人。 理论上,皇后病重,协理六之职非她莫属,但这差事铁定落不到她头上了,也不知会被谁捡漏。 她这次把玄烨气狠了,要不是看在她一口一个表哥,念着母族亲情的份上,她毫不怀疑,玄烨会让人将她拖出去砍了。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