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粮草想从并州运出,都要经过上。现在上被匈奴大举进犯,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力关照司州? 这时,祖逖收复的失地,更是让粮食储备雪上加霜。本来还能撑到夏收,随着民的持续涌入,怕是连着几都撑不住了! 要怎么办? 祖逖并没有慌:“吩咐下去,兵马回撤,固守洛。民暂缓收容,配给的粮食也酌减。能吃的野菜不少,应当能撑些时候。” 那撑过了这段时间,又如何呢?伪汉可没有撤兵的意思,一旦上防线被破,一季的存粮就要彻底完蛋。偏偏它又是并州治平最久的一郡,缺了这么大一个口子,别说司州了,并州的粮食够不够都成问题了。 人多又没粮,是要出大子的! 下面官吏神情惶恐,祖逖依旧面不改:“只是几罢了,使君总能想出办法。重要的是司州和洛不能!” 使君二字出口,下面倒是一静。如今洛的官吏,有半数来自并州,更有不少是通过制科选拨出来的。他们每个人的前程,都跟并州休戚与共。对于梁使君的手段,更是心知肚明。如今的情况,刺史府真的没有半分察觉吗?为什么发下的命令,还是让他们夺回郡县,收拢民?必是有什么打算才对! 这么想想,心底的慌倒是少了几分。众人不再迟疑,纷纷开始抚民。就算子比之前过的还苦,司州也是附近难得的避难所。豫州、兖州闹的正凶,难道谁会凑过去找死吗?只要撑到夏收即可! ※ “如今局面,恰如古时秦赵对峙。”刘和站在阶下,侃侃而谈,“当初秦伐上,与赵国在长平对峙三年,动员大军数十万。然而秦在关中,赵居邯郸。秦国的粮草想要运到上,路途遥远,而赵国只要通过陉道,就能送粮至前线。若是依照老将廉颇的固守之法,未尝不能耗死强秦。” 说完了当年长平的局面,刘和话锋一转:“然则今我汉国地处司州,占据了河东、弘农几郡,又有雍州千里沃土,本就不缺粮。而并州地贫,冀州新附,司州战未消,一旦上有失,粮食必然短缺。四处都在战,汉国又严粮食、盐等入并州。如此一来,并州自顾不暇,哪能再阻我皇汉基业?”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也切中了这次对决的关键所在。汉国现在实行的是两族分制,胡人从军,四方征战。抢掠来的晋人百姓,则负责耕种田地。如此一来,两不相干,这样的农忙季节出兵,也无大碍。但是并州就不一样了,屯兵占绝大多数,一旦农忙遇敌,就要耽搁收成。只能越打越弱,无力支撑。这样的军事结构,怎能长久?甚至说,只要以后匈奴都如此用兵,就能让并州陷入万劫不复! 座上,刘渊一手虚按腹部,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永明用兵谨慎,就算并州兵马使些诡计,也耐他不得。只等上麦,就到了决一胜负的时刻。离石方向也要多派些兵,务必把并州兵马堵死在境内。” 听到刘曜的名字,刘和面一暗。这次若是攻克上,刘曜的声望必然更隆。等到迁都长安,他又有如何制这人呢?当初忌惮的弟弟刘聪死于非命,刘和就大庆幸。也不知刘曜这假子,能活到几时。 只是稍一走神,刘和就赶忙收敛心思。然而御座之上,刘渊并未发现这片刻不妥。那只按在腹上的手,更用力了些,他皱紧了眉头。最近几是怎么了?腹痛一胜过一,太医也看不出病因。 不过此事,可不能声张。至少要等上事毕才行。这次的大战可关乎汉国基业,只能胜,不能败啊…… 就在刘渊抑着腹痛的时候,洛城中,沸腾了起来。 “将军!有运粮船!” 祖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哪里来的船?有多少粮食?!” “船有一百多艘,似乎是从冀州赶来的!”那信使兴奋的声音都变了,高声叫道。 一百多艘运粮船,至少也要四五万斛粮食!足以解燃眉之急了! 然而祖逖面上的喜只是一闪,又飞快镇定下来:“我亲自去他们,把这消息通告各州郡,就说救援的粮草到了!” 他无法确定这些粮船是使君造出的幌子。但是不论如何,消息都要传出去!也只有让匈奴知晓,才能解决上之围。辛辛苦苦打这一仗,不就是为了掐断粮食供给吗?若是有了别的粮道,这仗还有什么用处! 只是这粮,究竟是真是假?中原腹地哪处不在战,从哪里能来这么多粮食呢? 分毫不敢怠慢,祖逖动身前去接粮船。洛城四面环水,但是自千金堨被张方损毁后,河道就不怎么通畅了,这么多粮船,是开不进城中的。即便如此,出城前往洛水河畔,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当站在岸边,看到河中那首尾相连,帆桅接天的浩船队时,祖逖呼都重了起来。真的是粮船,而且每艘都载货物,吃水颇深!这架势,哪像是作假啊?! 得知令尹亲自出,很快,粮官就从船上赶来,行礼道:“下官幸不辱命,五万石稻黍,三百石盐,全数押解归来!船只运力不足,尚有二十五万石粮秣积在仓中……” 真的是粮食!总计三十万石!上一季才能收多少粮食?更别说还有紧缺的盐! 饶是兴奋难耐,祖逖也没被冲昏头脑,急急道:“这粮食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还有稻米?” 见上官一下抓到了重点,那粮官笑道:“不瞒明府,粮食都是从广两州运来的。这还是第一批,之后应有高句丽购得的粮草,足够大军所耗!” 啊呀!祖逖一下明白了过来。这些粮食,全是海运得来的!冀州靠海,之前使君也曾提过海运事宜,谁曾想,这么快就通了航道!四境都在战,但是、广两州地处偏远,未曾被战火波及,更何况高句丽这样的属国。只要有钱,还能买不到粮吗? 而这海路一通,再也无人能遏制并州的粮道。有个一两年息时间,怕是翻倍的人口也能养活了!这一仗,不打就已经胜了! “不愧是使君谋算!哈哈哈,快把消息传往各郡,安定民心!”忍不住抚须大笑,祖逖高声喊道。 棋局已经亮出,就看这翻盘时刻了! 本就是惊人的好消息,又有祖逖刻意造势,粮队赶来的事情,须臾就传遍了河南、河内两郡。自然也落到了匈奴的斥候耳中。 “你说什么?有百余艘粮船到了洛?哪里来的粮?!”药碗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刘渊豁然起身,厉声喝道。 “据说,是,是冀州海运……”那斥候颤抖着答道。 海运!刘渊只觉一阵晕眩。匈奴是马上民族,最擅长的,就是骑。就算占据着黄河,也尚未发挥这条河道的运力。哪能想到千里之外的大海? 然而冀州靠海,分毫不差。那梁子熙又最擅长奇技巧,拿汉国被的白瓷、琉璃、绢锦到南地,还能换不来粮食吗?这一场大战,又为的什么?糟了,刘曜所率的五万兵…… 刘渊猛地睁大了双眼,一阵剧痛从腹中传来,连带心口也狠狠动。再也站立不住,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父皇!”“陛下!” 顷刻间,寝殿内外,成一片。 第307章 内患 “陆路运输,损耗还是惊人。”梁峰看着送来的信报, 长叹一声, “终归要打通漕运啊。” 粮队抵达洛的消息, 也传到了晋。与祖逖和刘渊的反应不同,梁峰慨的, 却是这次运粮不尽人意的地方。 自从去岁收复冀州之后, 寻找良港就成了当务之急。北地最大的港口,当属碣石, 自秦汉以来一直是通商要地。位置大概在后世的秦皇岛港附近。当初孙权派兵辽东, 走的也是这里。但是碣石属幽州境内, 距离冀州太过遥远,不利于防守。 除了碣石以外,渤海湾如今并无其他大港。梁峰只能看着地图,靠记忆推断。唐山港就不用说了, 也位于幽州境内。天津港的位置倒是在两州界, 但是保险系数依旧不够。唯一可靠的, 只有后世的黄骅港。这个港口完完全全在冀州临海处,而且同长芦盐区大有重合,若是能开发出来,海运和盐荒问题,都能刃而解。 有了大体方向,就是实地勘测。为了选定港口,身为冀州刺史的孙礼,分出了不少力,沿海老练的渔民和海盗寻找新港。经过两个月摸索,终于在漫长的海岸线上选定了一个合适停泊的港口。第一批次的两艘海船,很快就起航驶向南方。 因为是初航,梁峰手头又没什么大型货船,只能沿用之前的小型海船。虽然是新航道,但是港口位置距离原本的碣石航线很近,同时也跟青州沿岸的黄港相距不远。没出什么岔子,就安全抵达了青州。而青州至江东的航线,战国时就已出现,属于极为安全的航道。轻轻松松,海船一路驶到了江东。 这里可跟北地大为不同,不论是内河还是外海商贸,都出乎想象的繁荣。世家大族,商船上千乃是常事。大型海船,更是可达二万斛之巨! 同样,这些大世家的商业锐度,也是极为惊人的。因为是初航,冀州商队并没有带多少货物。但是白瓷、琉璃器、乃至上所产的丝绢,都是难得的宝贝。更关键的是,船上带了生铁!战时,铁可是极为稀有的物资,贩卖到哪里都是紧俏货。凭着这几样东西,江倪同一位来自番禺的吴姓海商搭上了钩,很快就敲定了买卖。 那海商一口气派出了三十余艘海船,运送广产出的稻米、弓漆前往冀州,而冀州所有紧俏商品,吴氏有优先采买权。 只是短短半年,这个新开设的港口,就来了惊人的利润,也彻底解决了辖下三州可能出现的粮食危机。但是对于这成果,梁峰依旧不算意。新港口附近并没有合适的河运通道。这次运粮,也是耗费了上千车马,才把几万石粮秣送上了舟船。明明是短途运输,还是损耗依旧不小。最好的法子,当是直接由海运转河运。 “必须攻下幽州南部了。”梁峰转过头,对张宾道,“唯有拿下泉州,重开河渠,方能打通北地河漕。” 他说的这个泉州,可不在福建,而是位于幽州燕国的泉州郡。早年曹攻乌桓,曾在幽州开了两道渠,一者平虏渠,一者泉州渠,通过两条人工渠道,沟通了滹沱河、漳水、清水等几条要道。又在河北平原开白沟、新河、利漕渠,彻底打通了北地水系。 原先梁峰可不晓得,这年代北方的航运也如此厉害。估计也是曹当初在江东吃了大亏,才开始重视水运。曹魏时的邺都,河道四通,舟船无数,哪怕数万百石的战略物资,都能轻轻松松通过河运,从河北腹地运往幽州。洛城更是中原的水利枢纽,上达长安,下抵江淮。如此庞大的水路渠道,不用岂不可惜? “段氏鲜卑不善水战,夺回部分沿海城池应不算难。不过若选良港,还是青州地利更胜。曹嶷已经打垮了苟纯兵马,如今青州无主,当占之!”张宾道。 后世的天津港,张宾可不知晓。在他心中,最好的海运枢纽还是青州东莱。若是能占据青州,那么沟通江东、广,乃至倭国,就易如反掌。况且现在青州大,伺机南下,很有希望拿下这一州之地。 梁峰点了点头:“海事不可轻忽,冀州安定之后,要徐徐向两翼扩张。还有民,尽可用来疏通河渠,平整道路,在三五年间,要让北地连成一片。” 河渠要经常修复疏通,才能行船。这些年北地战,哪有人在乎这个?大部分渠道已经淤,光是这次运粮就不知了多少麻烦。没有通畅的陆路水路,一切都是枉然。现在各州大,民简直数不胜数,除去开荒之外,正是修建这种大型基础设施的最佳时机。否则任何一个州郡,都无法一气下动辄十万计的民。 “还有求知院,也加大水利、舟船的研究,在冀州新港建造船厂。邺城要作为并州通商口,大力发展。上的瓷业,也要扩大规模。”梁峰又道。 之前在邺城附近的山脉中,发现了大量瓷土,现已成了上瓷器的原料中心。而通过滏口陉,上产出的瓷器和生铁,也能快速运出,抵达邺城,再由附近河道运往海边港口。如此一来,晋、邺城、洛就构成了一个稳固的经济三角,而钱粮和人口的稳步增长,则是进一步扩张的基础。只要留出发展的空间,北地复苏,指可待! 唯一的障碍,就是盘踞司州的伪汉匈奴。 探寻的目光,落在了张宾身上。对方微微一笑:“主公放心。信陵已经着手,伪汉大在即。” ※ “陛下……陛下恐是风疾……”太医额上,已经密密麻麻出了几层汗水。 皇帝的病来得凶急,转眼就有弥留的趋势。几位太医都想不出对策,更察觉天子可能有些丹毒症状。但是这话谁敢说啊!天子本就没服过丹,最有可能的,就是身边有人下毒!这种廷私一旦参进去,必然要屠灭三族。想了想去,也只能用风疾的表象来掩饰一二。 刘和点了点头:“既是风疾,就速速医治。绝不能耽搁!” 风疾是要放血的,那太医心头一颤,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刘和轻轻舒了口气。自从那听闻粮草运到了洛,父亲就昏榻上,再也没有醒来。便溺失,腹肿如鼓,偶尔还会手脚搐,只看表症,骇人到了极处。现在诊出个风疾来,听着就觉不对。 然而这样的症状,又是这样的年纪,是什么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影响朝中安定。风疾可能是被并州的计气到,怒火攻心。而查不出病因,就是另一种说法了。没看单皇后招来中的僧人又多了几倍,陛下出兵上,遭佛子降罪的传闻,更是传甚广。这样还怎么安定人心? 还有前朝,也让人头痛。刘渊是在寝病倒的。自那起,消息就封锁在了中。如今大军在外,若是传出陛下病重,说不定要惹出什么祸事。更何况,还有刘曜带着的那五万大军…… 刘和沉片刻,对身边小黄门道:“宗正到了吗?” 这个宗正,自然指的是他的表兄呼延攸。那小黄门赶忙道:“宗正已经侯在外面了。殿下可要见他?” “嗯,领他去偏殿。”刘和小声吩咐一声,又仔细看了看御榻上病的垂危的父亲,才步履沉重的向偏殿走去。 刚一进门,呼延攸就赶上前来:“殿下,不能再拖了!若不解决三王,怕是殿下坐不稳江山啊!” 如今齐王刘裕担任大司徒,鲁王刘隆则是尚书令,就连年纪尚幼的北海王刘乂,也有抚军大将军的头衔。这三个都是刘渊亲子,刘乂还是单皇后所出的嫡子。三人全都住在皇城,手握重兵。一旦起了反意,刘和的宝座可就堪危了! 刘和迟疑道:“三位亲王兵不算多,只要有卫军相助,定能制。但是秦王,着实让人担忧……” 呼延攸冷笑一声:“如今看来,并州是使了计。秦王那五万兵恐怕凶多吉少。只要中的消息能够瞒住,他就要在上同并州兵马搏杀。万一落败,殿下尽可治罪。说不好,就如当年的大司马一般……” 这话里,透着股毒,但是道理不错。只要刘曜绊在上,甚至跟刘聪一样命丧黄泉,他就能施展拳脚稳住局面。对于刘渊大封几个儿子的做法,刘和心中始终不安。匈奴毕竟是马上治国的,若是几个兄弟闹起来,他怎能坐稳御座?跟何况刘曜这个养子。 只是行动,不能太早。 思来想去,刘和终于道:“要尽快拉拢左卫将军和武卫将军,控制城中兵马。父皇病重的消息,再一吧。登基之前,切莫让诸军回到平!” 此刻,是刘和铲除异己的最好时机。朝中大将不是随王弥、石勒攻打豫兖,就是随刘曜去了上。剩下也要防备离石,守护都城。一旦他取得了城中近卫的控制权,几个亲王岂不是同砧板上的活鱼一般。 等到稳住了王位,再招刘曜归来。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他就能稳坐江山了! 带着重重心事,刘和忙碌了起来,每都要接见不少亲信,还要表现出忠孝姿态,在寝侍疾。如此一来二去,力也大大损耗。那刚刚躺下,还未睡,就听有人急急冲入了东:“殿下!陛下醒了!” 什么?刘和一惊,这是好转还是弥留?连衣衫都顾不得整,他匆匆披衣,赶往寝殿。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直躺在榻上的老者,也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的目光,好似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 “父皇!”刘和飞奔到榻前,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一嗓子,像是惊醒了梦中之人。刘渊微微偏过头,浑浊的双目望了过来。那双眼睛,简直不似活人了。被盯出了一身皮疙瘩,刘和也不敢挪开视线,只看着那人的嘴张张合合。 他是想说什么!刘和赶忙膝行两步,握住了父亲的手:“父皇,你说什么?” “迁都……永明……”刘渊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他临死还惦记着迁都,还有刘曜那个假子!刘和的牙关锁紧了,面上却出大撼神:“父皇放心,我定命秦王尽快收兵,迁都长安!” 听到儿子这句话,刘渊浮肿的身躯颤了一颤,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下一瞬,哭声四起。 “殿下!还请殿下速速登基!国一不可无君!” 不知是谁,在震天的哭声中喊了出来。刘和打了个寒颤,醒过神来。面前那双眸子,已经没了往光彩,犹如昏昏鱼目,手中传来了僵硬冰冷的触。刘和猛地放开了父亲的手,长身站起。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