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在叫喊。声音穿过浓烟和烈焰,断断续续,歇斯底里,犹如鸮鸟夜啼。鲜血溅在了脸上,腥臭浓稠,抹都来不及抹。奕延奋力挥舞着长剑,与那些面目狰狞的敌人拼杀。斩落手臂,割开脖颈,还有肚腹,只要捅入后要往上提那么一下,血糊糊的肠子就涌了出来,拖成长长一条。 他一刻都未停下。身旁的尸首越来越多,阻的他行动都艰难了起来。可是远处,仍有人在惨嚎。 他必须冲出去!只有冲出重围,才能带着部众逃出这修罗场!奕延咬紧牙关,用力一夹马腹,想要催促逐越过尸山。可是这次,乖顺的马儿并未听从指挥,它发出一声哀鸣,栽倒在地。 毫无防备,奕延被摔下了马背。头颅狠狠撞在了地上,脑袋嗡的一声宛如群蜂炸响。浑身上下像是被撕裂了,痛的难以忍受。可是他仍旧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回头去看自己的驹。他没看到逐。入目的是一张被血模糊的脸,口中、鼻中、耳中都有污血涌出,早已辨不出面容。 那血人哭着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把刀在那人前,刀柄正落在自己掌中。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救他? 那人是谁?是和自己一起入府的同乡吗?是之后征召的兵士吗?奕延知道自己认识他,可是全然叫不出那人的名姓。热腾腾的血顺着刀柄淌在了手上,像是被火烧着一样,奕延松开了长刀。 然而在松手的一刹那,那人烧着了,如同晃动的火球,高声惨叫。奕延踉踉跄跄后退两步,想要找到离开的道路。可是身前身后,皆是断崖,地面不住震颤,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把他入万丈深渊。 无数声音在耳边呼啸,奕延只觉心都被拧紧了。他胜了吗?还有谁在?他要回去!回那人身旁! 身形猛地一震,奕延醒了过来。 那似乎永不休止的晃动,也了停下了。浑身冷汗直冒,奕延挣扎着爬了起来。疼痛如影随形,唤回了神智。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车内。这是回晋的车队,窗外天暗淡,该扎营了。 “奕将军可是醒了?”帘外,有婢子问到。 这次回程,他们走的并不算急。若是没有赶到城池,就在野外安营。每到这时,梁峰就会唤人去请奕延。营帐怎么说也比辎车舒服,非但是奕延,其他幕僚也各有安置。只是奕将军最为使君“看重”,设立的营帐也最接近主帐。 手臂还在颤抖,奕延狠狠握了几次拳,勉强止住了抖动,又捡起布巾擦干净了额上汗水。这才披衣挑帘:“我醒了,带路。” 看到奕延直接下车,那婢子一惊:“将军!当乘肩舆……” 并州军中常备担架,专门用于运送重伤或是不良于行的伤员。不过奕延身份摆在那里,梁峰就安排了肩舆接送。这东西,主公都不怎么乘坐,奕延更是分外不适。前两天忍耐一下也没什么,但是今,他需要的可不是这种轻巧矜贵的东西。 没有理会婢子的惊呼,奕延任双足稳稳落在了地上。 经过几天修养,脚上的伤口大多结了疤,足上穿的又是软底的鞋子,并不算很痛。倒是小腿骨裂,有些吃不住力。不过百来里都硬撑下来了,没道理这几步反而走不下来。定了定神,奕延迈开脚步,向主帐走去。 作为两州都督,梁峰的营帐着实简陋了些,但是营盘防卫还是相当讲究的。经过两个哨卡,奕延才走到了帐边,立刻有人进内通禀。不多时,低垂的帐幔就了起来。 帐内已经点了烛火,还有味道相当清亮的熏香,那人正斜倚在凭几上闭目养神。显然还有些晕车,脸上都苍白了两份。然而橙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面颊上,让那玉容都温润了几分。 只这简简单单一幕,奕延因噩梦而紧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走进帐中,轻声唤道:“主公。” 听到奕延的声音,梁峰才睁开了双眼。车辆改装了减震设施,又加固平整了道路,晕车症状是减轻了些,但是坐上一天,还是头痛的厉害。可是当看到奕延时,他的眉峰立刻就拧了起来:“你怎么走来了?不想要腿了吗?!” 骨裂是开玩笑的事情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怎能现在就下地! “伤处无碍,只是几步路罢了。”奕延缓缓走到了对方身侧,坐了下来。他浑身都是伤,没法标准的跪坐,这样随意倚坐,倒是平几分亲昵,让他极为喜。 “回头还是要上个夹板。”梁峰可没有任他逞强的意思,“对了,刘恭刚从邺城赶来了,我唤他进帐来见。” 正说着,亲兵再次挑帘,一个用夹板吊着手臂的汉子出现在帐前。看到帐内两人,他眼都亮了,快步进帐,向两人叩首道:“主公!将军!末将来迟了!” “从上一路赶来的?也算不慢了。”梁峰笑道,“与你家将军禀来吧。” 得了主公允诺,刘恭抬起了头,看向奕延:“将军,归来了二百多人呢!当在王浚大营失散的弟兄,活下来不少。进城疗伤的,残了七十多人,但是其他都无甚大碍。听闻主公说要亲自为他们赐军功,都乐得要命。还有咱们要升军了!正兵九千啊,跟霹雳军不相上下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喜不自的动。没有怨恨,没有委屈,没有后悔。似乎那死亡的影,也随之淡去。 奕延中像是有什么发出了一声脆响,他不由自主向梁峰望去。那人回他的,是淡然的微笑。似乎这一切,都天经地义,亦如之前每一战他们归来一样。 喉中有什么要噎住了。但是这次,不是那种梦境般的虚妄。他经历过这个,每一次的珍视和夸赞,每一次的欣喜和看顾。那飘在云头,坠入壑谷的心神,不再分置,而是缓缓凝合,落在了间。就如大梦方醒。 那一刻,奕延竟然说不出话来。 梁峰替他答了:“不但要置军,你的位阶也当晋升。魏郡都尉一职,你可喜?” 刘恭的脸都涨红了,之前的魏郡太守还是他杀的呢!邺城更是主公派去的吏员。这样的咽喉要付与他,是何等的信重! “末将愿往!” 这一嗓子,怕是两里外都清晰可闻。 梁峰笑了:“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这一句,是夸刘恭,更是夸奕延。突然之间,疼痛麻木的身体,像是苏醒了一般。奕延心底那股渴望,再次涌了上来。不是轻轻碰触,不是贴身陪伴,是恨不得把人噬入骨的渴望。 伴着疼痛,伴着心悸,让人坐立不安。 奕延握掌成拳,把那萌发的东西,捏在了掌心。 第278章 安排 梁峰的车队简素, 然而归来的仪式, 称得上隆重。非但刺史府, 将军府诸官吏在孙礼和张宾的引领下出城向,晋城中也是歌载,夹道相。 之前可是数万鲜卑骑深入并州啊!想想邺城长安的惨状, 再看晋,哪能不让人由衷钦佩使君手段?比起司马腾、裴盾这样的庸碌之辈,还有这样的主官,方能在世中保他们平安! 百姓所想简单质朴,世家的念头可就复杂了。莫说是其他高门, 就连太原王氏都有人出。幽并之战, 算是彻底展出梁峰的实力和手腕。且不说这让人瞠目的战果, 只是对付那些墙头草的狠辣,就让人不寒而栗。 跟王浚往甚密, 暗通款曲的, 又何止那三家被诛灭的小士族。现在可好了, 连千里之外, 雄踞幽州的王浚都能杀个门干净,还有谁敢捋那虎须? 太原王氏面对的境况更尴尬些。不过王浚早年就阖家搬到了幽州,跟王氏本宗联系并不密切。反倒是王汶跟梁使君的关系颇为亲密,一度还差点联姻。有这么层关系,那些王氏疏宗便厚着脸皮靠了过来,跟其他高门一样选定了立场。 如此一来,倒是让晋上下,前所唯有的心齐。 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梁峰。但是回到了刺史府,他第一个请见的,却是位新人。 “中山一役,多亏祖长史从旁周旋,才能轻易拿下。得此贤良,实乃我之幸也。”面对前来投效的祖逖,梁峰做足了礼数。 这位未来的击楫名将,现年四旬有余,不过身姿仍旧拔,还有一种迥异于士族的飒飒英气,让他显得颇为可亲。只是一照面,梁峰就暗自点头,能够名垂青史的人物,果真自有其魅力。 “明公谬赞。比起奕将军诈破敌营,千里杀贼的魄力,下官这些手段,何足道哉?”梁峰在打量祖逖,祖逖何尝不是在端详这位骤然崛起的并州新贵? 只看容貌,这位梁刺史可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士族子弟,更具名士风度。就连那身为“金谷二十四友”,年少成名的故友刘琨,都要逊其三分。可是如此高逸品貌,那人神中也不见分毫倨傲,相反姿态从容,温文有礼,只是一见就让人如沐风。而点漆也似的黑眸,更是神光内敛,显出了有异容的清醒明锐。 这般人物,难怪会引无数俊杰来投。 “平除贼虽然重要,但是若无治平理政之能,不过是过境匪患,徒惹灾祸。如今冀州未定,匈奴患侧,祖君来投,实乃苦旱甘霖。还请上座,与我等共商州事。”梁峰微笑再请。 上位者称君称字,都是看重之意。梁峰着实把尊重和信任摆在了明面,让祖逖这个官途不太随顺之人,深触动。当年司马诸郡王,哪怕是司马乂这样的良主,也未曾如此待他。从未谋面,更无深,就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还用这样的宾礼相待。怎能不让人生出些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使君的慨? 祖逖也不推,欣然落座。 见主要幕僚都到齐了,梁峰开口道:“冀州遭逢大,百姓离,郡府荒僻。当务之急,应举贤良,平州郡象。今冬重开制科,选擢一批官吏吧。” 制科是并州固有的选吏之法,然而梁峰这次说的,增加了一个“官”字。只是一字,就大大不同。郭通之前在中正考评时擢取的那批人,朝廷本没用几个。而制科选出的士人,倒有不少直接赴任。而现今制科一年两试,九品三年一评。只此一举,就彻底把人事权攥在了手中。 段钦颔首道:“下官这就去办。只是州郡之长,还要尽快向朝廷推举。” 原本的冀州刺史丁邵马上就要卸任,若是梁峰不派心腹过去,说不定朝廷又要在里面使些绊子。梁峰颔首:“孙别驾出身名门,又有治州之能,当能赴任冀州。” 孙礼闻言浑身一震。他原本不过是孙氏疏宗,若是只靠品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仕。可是投了梁峰,先是担任并州别驾,现在又直升冀州刺史,怎能不让人振奋? 一揖到地,他住心中动,沉声道:“下官定为主公平定冀州!” 梁峰点了点头:“冀州还有数郡未平,张和便随你同去吧。任冀州都尉。其余官属,也可在并州擢取。” 这就代表着他给孙礼的不仅仅是个官衔,更是一整套行政班子。而当孙礼带着这么套班子前往冀州,把冀州打造成并州的翻版,也就指可待。 “还有魏郡,可荐稚川任太守,刘恭任都尉。此乃司州要,怕是还要抵御匈奴,不容有失。”梁峰又道。 葛洪的表现比孙礼好些,谦恭领命。他当县令已经有两年多时间,升迁也是应有之义。不过把他擢为魏郡太守,而非并州郡守,足见主公对他的信任。刘恭又曾经在邺城驻扎过,还随奕延出征幽州,显然也是能征善战的良将。他现在已经有充足的信心,守好这河北一境! 一旁倾听的祖逖,心中也生出无尽慨。不论是冀州刺史还是魏郡太守,其实都要朝廷任命。可是梁使君毫不见外,全都用自家心腹顶上。依仗的是什么?自然是幽并这场大胜!冀州、魏郡如今完全处于并州控制之下,梁子熙又挂着冀州都督的头衔。如果不采纳他的举荐,令选他人,不论是派人架空还是直接袭杀,都会使并州同朝廷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小皇帝敢冒这个险吗?怕是只会点头了事。 而当他彻底掌控了冀州,推行并州诸多新政,怕是就没旁人能取而代之了。这只是两州加一郡,若是扩展到幽州呢?东进兖州呢?甚至同匈奴开战,夺回司州呢?实在不可限量。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安排妥当了州郡官吏的调遣安排。梁峰转过头,对祖逖道:“如今局面纷,君以为何事为重?” 没有问张宾,倒是先来问他,是重视不假,同样也是考校他的战略眼光。祖逖毫不犹豫道:“当以匈奴为重。不论是幽州还是冀州,短时都要收拾局面,不会危及明公。唯有匈奴伪汉与并州接壤,不得不防。匈奴夺了长安,关中膏腴之地尽数落入手中。如此一来,攻打洛畅通无阻,当尽早防范!” 不论是张宾,还是梁峰都在心里点了点头。这战略眼光确实没话说。冀州可以蚕食,幽州可以挑拨,唯有位于并州侧翼的匈奴,不得不防。趁势攻下长安,又得了司州大半,这下刘渊的实力,可就更强了。胡马东进,不过是时间问题。 “祖君所言甚是。”梁峰微微提高了音量,“屯兵、垦田片刻也不能怠慢。并州当早做筹备,以御强敌!” ※ 离开晋的时间不长,但是积攒下来的事务着实不少。与幕僚们商议完了各种要务,梁峰又召见了几波人,直到天渐晚,方才回到后宅。 不过这次他依旧未回主院,而是直接到了奕延所住的别院。把侍女亲卫留在门外,他刚跨进院门,就看到个身影一瘸一拐在庭中绕弯。 “奕伯远!”梁峰眉梢忍不住了,开口叫住那人。 “主公。”奕延飞快站定了脚步,亮了亮拄着的拐杖,“我用了手杖,不妨事的。躺的太久,骨头都硬了,还是要活动一下。” 之前奕延腿上的骨裂处,重新让军医看过,打了夹板,愈发不良于行。梁峰看奕延实在不乐意坐肩舆,才让人做了一副拐杖。这倒是投了奕延的心思。最初的发热、嗜睡,以及噩梦症状退却之后,他也不愿躺在上了,时不时就下地活动,关都关不住。 见着他恢复了神,梁峰也安心不少。只是这人力太过旺盛,实在愁人。 “骨折需要静养。”他走到了奕延身边,弯检查了一下他腿上夹板,确认没有碰坏后,才训道,“你将来还要骑马打仗,难道想变成跛足吗?给我好好去榻上待着!还有你院里的婢女呢?又赶走了?” 自知理亏,奕延低声道:“旁人伺候,多有不便。只要主公来看我就好。” 这话可有点意思啊,梁峰笑了:“你想的还多。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不好好养伤,将来上不得战场,看你如何是好!” 这话让奕延顿住了:“又要打仗?” “不是近。匈奴打了一场胜仗,还不晓得何时会再图洛。我把张和派去了冀州,并州坐镇之人,自然要改一改。”梁峰若无其事的答道。 这是让他重回并州?!奕延的双眼都亮了。之前他也不是没有顾虑,毕竟有朝廷任命的官职在身。万一伤势恢复,要他回冀州呢?那边还有数郡未曾打下,若是主公命他平,奕延说什么也不会抗命。 只是难得的相处机会,又要错失。也正因此,他才迫不及待的想要尽快康复,至少为自己挣得一些余暇。 而现在,他不用在离开了。 眼看那人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梁峰笑着摇了摇头,准备转身进屋。谁料咚的一声,木拐坠在了青石板上。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拥在了怀中。 “你……”毫无防备,梁峰栽了过去,又不能挣扎,以免让奕延伤腿受力。只是短暂迟疑,温热的鼻息就在了面上。 “主公怜我……”那声音近乎呢喃。 按道理说,梁峰应该觉得不适,他这辈子也没对任何雄生物产生过“兄弟”以上的情谊。可是紧紧贴在那人身上,他却觉得呼急促,连心跳都快了几分。 上次也是这见鬼的反应!然而不是说好了慢慢来吗?! 那人可没给他纠结的时间,像是察觉到他不会拒绝,薄削的瓣贴了上来。那不是女人的,没那么软,那么丰厚,甚至能觉出因干燥微微起翘的纹。只是碾了一下,就撬开齿,探了进去。 那吻法极为悉。梁峰不知曾在多少女人身上试过。然而使在自己身上,着实让人无法招架。一只手掌固定在脑后,阻止了逃的可能。就那么放肆的掠夺着,引着,想要哄他一起沉沦。 呼被打了,摁在后的手掌太过用力,可是这一切莽撞的,急促的,意料之外的东西,勾起了隐在体内的火苗。梁峰原以为自己清心寡到可以出家了,谁料不是不想,只是没碰到对的那个。 心底,有什么崩断开来。梁峰伸长手臂,环住了对方的肩头。奕延身上有伤,不能让他太动,不能再崩裂伤口,不能……一串串的不能,持续了不知有没有两秒,就灰飞烟灭。梁峰主动加深了这个吻,让两人的身形贴的更紧。愉悦就像致瘾的药物,能让人兴奋难耐,无法自持。这一吻长的让人窒息,像是察觉他要不上气了,那纠的头才慢慢收回,变成了绵轻触。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