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紧的心脏落在了原位,旋即,难以形容的觉涌上心头。弈延猛地掀开厚实的麻被,布周身的细密汗珠被寒风一,变成了冷汗,可是他没有在乎那个,反而直勾勾看着打一片的下,咬紧了牙关。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扯掉染了污迹的里衣,他从上一跃而起,走到门边。水盆里还有些用剩下的水,不在意那水的温度,他捧起一把用力拍在了脸上。 刺骨的冷意顺着冰水渗入,生出微微疼痛。但是这疼还不够!弈延只觉的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寒冷,因为愤怒。从那大傩之后,他已经连续三梦到荒诞之事,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在梦中出现真实的面孔。他怎么敢梦到这个?! 那是主公!是救了他,救了族人的恩人!传授他兵法、书算,把部曲和全部信任付与了他,待他如家人门生!他本该敬他他,怎敢如此亵渎?! 重的呼声在房中回,弈延一拳砸在了地板上。鲜血迸出,可是他没理会手上的伤口,反而一跃而起,披上外袍,摘下弓箭,大步向着校场走去。 这几,军中也放了假,校场里空的,没有半个人影。他持着弓,走到了草靶之前。深深了口气,弈延举起手中强弓,弓弦嗡的一声,箭矢急,擦着草靶飞了出去。再一箭,又一箭……每一次弓响,就像是捶打着他的脏腑,撕扯着他的臂膀,直到第七箭,羽箭哚的一声,刺入了靶心! 浑身被汗水浸透,呼出的气却是白的,就像凝在面前的薄雾。弈延垂下了酸痛的手臂。那是他不该梦到的。可是梦中,却只有掩不住的喜…… “营正!”一个斥候大步朝这边跑来,“太行关传来消息,洛城破……” 声音嘎然而至,弈延已经转过了身,直直望了过来。那是张让人胆颤的面孔。灰蓝异眸深入寒潭,既有外的杀意,也有愤恨的郁苦,像是他无意间闯入了什么私密地。吓的话都忘了,那斥候张了张嘴,愣是没有挤出剩下的言语。 然而只是一瞬,那张面孔上的表情悉数消失,弈延冷冷道:“长沙王败了?” “不……不是!”斥候这才醒过神,赶忙道,“陛下削了长沙王的官职,洛开城纳降了!” ※ “什么?长沙王被削去官职,洛开城了?”刚刚休息了几天,就听到这个惊悚消息,梁峰不由直起身形,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腊祭之后。”弈延答道,“如今开城怕有几天了。” “情况不对!”梁峰思索片刻,断然道,“成都王攻打洛,陛下恐怕才是最不愿见洛城破之人。如今洛尚未传出告急消息,突然撤销长沙王官职,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来到此间大半年,梁峰也算大致清楚了这场诸王混战的来龙去脉。斗的起因就是当朝皇帝,武帝司马炎的第二子司马衷。这个家伙当太子的时候就有痴愚的传言,智商堪忧,本无力掌控天下。即位之后,皇后贾南风伙同外戚和皇亲控朝政,祸廷,杀辅臣、杀太子。眼看一个妇人都能篡夺大权,司马家年轻力壮,又手握重兵的亲王们哪还能坐得住,立刻动手废后,开始了争夺大位的战。 在此战之前,洛已经易主了好几次。现在城内外这几位亲王,以成都王司马颖和长沙王司马乂两人与司马衷血缘最近,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是司马炎的儿子。这次攻城战也是两人之间的角力。河间王司马颙站在司马颖这边,麾下大将张方领军数万,为司马颖军中先锋。而东海王司马越和东赢公司马腾则被兵困在洛城中。 一场大战,城内外总共六位司马族裔,闹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但是于情于礼,皇帝都不可能撤掉司马乂的官衔。就算再蠢,被叔祖赵王司马伦废过一次帝位后,司马衷也该知道如今挥兵南下,想要攻占洛的成都王不怀好意,可以说长沙王就是他现如今唯一的依仗!更何况以现在藩王强皇帝弱的局面,控制洛的是谁也不好讲呢,长沙王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被抹了官职? 那么削官抓人的,恐怕就另有其人了。洛被困,断水缺粮,这可就危及城中那些王公贵族的生命了。长沙王不愿投降,朝中愿意当带路的,怕是不少。可以说这就是一场小型廷政变,长沙王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才会被幽关押。 不过对于朝堂之中的事情,梁峰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洛的局势。如今冒然关押长沙王,他手下拼死奋战了数月的将士们会心服吗?那群被堵在洛城外,损兵折将,打出了真火的敌军,会甘心吗?说不定,城里还要生! “立刻派人进洛!去少府接姜达回来!”梁峰哪敢怠慢,若是洛城了起来,姜达一个文弱医官可逃不过去。反正城也破了,打着太原王氏的名头救个把人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弈延点头:“我这就安排。” “多派几个,万一有民,也可以通过太行径带回来。”本来以为开之前不会有更多民了,现在看来,他想的还是简单了。只是这些好处理,洛解围之后,司马腾也要回并州了。不知在洛憋了这么久,这家伙会不会再惹出什么麻烦。 唉,这群司马家的蠢货,就没一个消停的! 正想着,梁峰目光一挪,突然瞥到弈延左手上的伤痕,不由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料到会被发现,弈延呼一滞:“练时不小心砸到了。” 这分明是锤墙锤出来的自残伤。梁峰的经验何其丰富,轻轻摇头:“这几放年假,你多少也休息几,过完年恐怕还有的忙。若是在营中呆不住,就到府里吧,正好看看你习字的进度。” 弈延默默咬紧了牙槽,点了点头。这样的邀请,他实在没法拒绝。拳头上的伤处又隐隐痛了起来,如同拉扯着的绳索。那不过是个梦,他不该想太多的…… “下去把伤处好好包扎一下。冬天若是受伤,很容易生冻疮,就不好治了。”看弈延低头默不吭声的样子,梁峰笑笑,“任务虽然艰巨,但是也别把自己太紧了。放心,洛恐怕还要闹一段时间,咱们还有缓冲余地。” 这安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利。脑中那些残存的影像如同下的薄雪,消失不见。弈延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那依旧笔的身影,梁峰也叹了口气。可用之人还是太少啊。若是能多出几个人才,何至于把弈延这小家伙到如此地步。 不过如今能读书的,都是有钱人。所谓的“寒门”也不是真正的穷人,不过是“庶族”,也就是那些不能列为士族的中小地主阶级。想要这些人投靠,除了有钱有势还真没别的法子。这世道,当官会死,不当官又招不到人马,实在是要命的很。也许该办个班,找些战争遗孤之类的孩童培养自己的势力? 养个几年就是一把基层人员了,正好跟上队伍扩大的步伐。心中默默有了定向,梁峰出一张纸,飞快记了起来。 第79章 育种 “校之啊, 你来府上时间也不短了。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 预算也做的甚好, 着实辛苦了。”端坐在书案后,梁峰微笑夸赞道。 “不,不辛苦。郎主待我甚厚, 这点活计不算什么!”周勘兴冲冲答道。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来梁府大半年,四时衣裳,节令馈赠,月支俸米一样不少。腊祭之后还给他发了一万钱,五匹绢和二十斤马。来时两手空空, 小半年后就有了如此身家, 莫说是养活自己, 娶成婚都够了。怎能不让周账房恩戴德? 看着周勘那不尽的神情,梁峰笑道:“校之如此说, 我就放心了。只是来年田亩增, 人丁也多了数倍, 不知校之能否忙得过来?” 此话出口, 周勘明显犹豫了一下。如今他每都忙的脚不沾地,出库入库要仔细跟阿良核对,发兵要计算粮草,收兵要清点战利,还要亲自跑遍梁府内外,丈量田亩,核出需要的种子数量,未来的粮食产量,再结合报上来的丁口计算梁府未来几个月的开销。事情又多又杂,实在让人费了不少心力。如今听梁峰说还要扩张,心中不由也打起了鼓。 过了好半晌,他才支支吾吾道:“或者等子乐来了,分他一些?” 这是说那个派人去请的刘徽高徒。因为人在青州,到现在还没过来。 梁峰轻叹一声:“如今洛大战,道路难行,李先生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到。而且来了之后,他也要负责军中沙盘,府上事务估计无暇过问。” 从山西到山东近一千公里呢,这个时代走个来回,花费两三个月也不奇怪,更别提遇上兵祸。梁峰有耐心等一位数学大家的入室子弟,但是府上这些活,确实拖不得。 “那……那我试试,从家里叫些人?”周勘的语气都不太确定。说老实话,若是家里那些堂兄从弟们愿意出门,恐怕早就跟他来并州了。那些汲汲于斗食的家伙,真不一定愿意到梁府任职。莫说并州还在,就算不,郎主身上无官,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动心。 梁峰却摇头笑道:“只是找些能帮上忙的,何须舍近求远?我倒是有个法子。现今庄上人多了不少,其中十几岁的孩童少说也有两百人,不如从中挑选一些,传授数算。如有聪明伶俐的,便选出来当你的副手,培养个一年半载,足堪助力了。” 周勘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们,他们都是些庶民,怕是愚钝不能教啊!数算不比其他,若是碰到笨的,十数年恐怕都学不出名堂。” “若是有聪颖的呢?校之不如选些简单题目,分发下去,试上几试,便见分晓。” “这……这……”周勘简直纠结的要命,如此费时费力,真能教出可用之人?而且郎主这分明是要把数算当成一门手艺,这么教人,万一有个天赋卓绝的,岂不是要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教出徒弟饿死师父的事情可是时有发生,因此收徒才极为苛刻。哪能反其道而行呢? 像是看出了周勘在犹豫什么,梁峰道:“当然,这些人若是跟着校之学艺,梁府也当给出相应束脩。只要校之开始授课,每月就多领一斛米粮。若是教出一个堪用之人,月俸之外再加两匹绢布,你看可否?” 周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这个……才疏学浅,若是误了郎主大事,可如何是好?” 这一听就不是真心推辞。梁峰笑笑:“校之言重了。这些人教出来,也是做你的帮手。只望能者多劳,教出些堪用之人。” 周勘这才反应过来,月俸增加是好事不错,但是这些人恐怕也要成为他的责任。账房的重要无需多言,若是帮工错漏百出,不堪重用,他这个管事加师父,恐怕也不了干系。不过奖赏在前,周勘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我必用心去教,不负郎主重托!” 数算一事,还真做不得伪,天赋便是天赋。只要他认真挑拣学徒,心教授学问,不怕教不出堪用的! 看着周勘那副认真模样,梁峰微笑颔首:“如此大善。” 府上现在是急需一批通晓基础数学的人了。反正只是学计算,识字之类的文化课内容可以慢慢来。一般而言,数学思维出的,逻辑也不会太差,好好培养培养,将来也能放在军中当个司务长之类的小吏。这种基层人员,官职卑微,又不可或缺,还是亲自培养比较妥帖。 而且这也能成为梁府从军之外的另一条晋升之路。梁峰从不怀疑聪明人的数量,否则在教育没法普及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出现那么多能工巧匠和出商贾。只要有学习的机会,那些具备天赋的,自然能颖而出。 送走了周勘,梁峰思索片刻,又唤来了朝雨。和往常一样,这位身兼数职的娘还是不卑不亢,恬淡有礼。 梁峰微微一笑:“去岁辛苦你了。织造房和书坊都是初创,能有如此佳绩,实在难得。” “郎主谬赞。都是婢子分内之事。”朝雨柔声答道。 “分内之事?怕是不少男子也无法如此妥帖。这些都是功劳,无需自谦。” 明白郎主确实想赞自己,朝雨微微一俯,算是领下。 意颔首,梁峰又道:“只是不知府上,可还有如你这便聪颖的女子?” 听到这话,朝雨才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梁峰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道:“我也是今方才想到这事。如今府上百废待兴,实在是人手奇缺。若是有通文字,知晓数算的女子,大可放在坊中任职,这些事务可比麻纺纱要重要许多。” 这下朝雨终于明白了梁峰的意思。其实家中主持中馈的,一般都是女。掌管库房,收支家产,遣用奴仆,甚至外面的商铺,都可由主母一手控。因此经济之学,也是闺秀教育的重要一环。只可惜梁府主母早丧,又没未娶新妇,才让郎主手上事务多出几分。 思索片刻,朝雨便微笑应道:“奴婢这样的,先夫人嫁来时确实带了几个,不过都许了出去,还要看看她们夫家的意思。若是郎主有意,其实可以从病房中挑选几人。据奴婢所知,这些被山贼掳去的妇人中,很有几个知书达理,可能是大户出身。” “哦?”梁峰顿时直起了身形,“还有这样的女子?!” 这他是真没想到!不过也是,山贼会抢的,不少是路过的商人或者小士族。这些人油水足,武力又不甚强大,可不正是肥羊?若是有女眷跟随其中,被掳掠上山的绝不会少。而这些花房里养大的弱女子,能坚持着活下来,被解救后又放弃嫁人,选择自己独立生活,心智之坚,实在绝不容小觑。 梁峰比任何人都清楚,女人刚强起来会是如何模样,所以一听就来了兴趣:“若是真有机、嘴严的,可以选两个进书房,帮我整理书信,处理杂务。” 朝雨眉峰微微一挑,犹豫了片刻,才应道:“奴婢会仔细挑选两人。” “不过这样的女子,会不会被家人找到,离开梁府呢?”梁峰追问道。 这可是选机要秘书了,万一上岗工作一段时间,被家人接走了,可重大安全隐患。他不过是救人,又不是签了卖身契,这种问题不能不防。 “她们不会。”朝雨低声道,“这些女子连出身都不肯透,绝不会重回故里。” 梁峰立刻明白了朝雨话里的意思。越是知书达理,越是会不齿于那段往事。这种给家族抹黑的事情,她们无颜去做。虽然挣扎着活了下来,但是她们肩上背负的,不比死去的人少。 轻叹一声,梁峰道:“如此便好。你去问问吧,若是有意来书房的,我也会给发月俸。” 这是他能表示的最大敬意了。不是视作奴婢,而是按雇佣关系处理。能够自己养活自己,想来也会让那些女子安心不少。 朝雨自然能听懂梁峰话里的意思,再次郑重俯首。然而抬起头后,她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轻声问道:“郎主,绿竹明年就要及笄了,不知郎主有何安排?” “嗯?”梁峰没有反应过来。及笄是大事不错,但是绿竹身份摆在那里,难不成侍女也会举办笄礼? 发现向来练达的郎主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朝雨抿了抿:“及笄之后,便是成人。不知郎主是想收用,还是要把她许出去。” 梁峰:“……” 他是真忘了这茬事!见了鬼,十四五岁的丫头在现代妥妥还是学生,到了这万恶的旧社会,就是嫁人的年纪了。梁峰自问没有萝莉控的嗜好,对这种没没股的丫头真是毫无兴趣。而且人家小姑娘跟着自己这么久,虽然妈妈了点,但是手上勤快,子也可,他哪好意思下嘴啊! 别说自己下嘴,让其他男人糟蹋这种黄丫头,他也不忍心啊!这种骨架都没长开的,万一来个难产怎么办? 咳了一声,梁峰道:“绿竹心思单纯,还是在我身边多待两年,再许个好人家吧。如今略仓促了些。” 听到这话,朝雨轻轻舒了口气。绿竹容貌不差,郎主都未放在心上。看来选用女子,只是单纯觉得她们可用。这样自然最好不过。否则以郎主这样的容貌,夜相处下来,怕是会生出麻烦。 可惜,绿竹那丫头似乎很喜郎主。看来要好好劝劝她了。 隐忧终于散去,朝雨再次俯首:“郎主心善,如此一来,奴家便安心了。” 待朝雨也退出去后,梁峰忍不住摸了摸鼻梁。现在他终于明白曹老板的生活作风问题了。如果喜女类型的,适婚女子还真没戏,二十多岁的人母人才是标配。碰上妖娆点的,恐怕都当祖母了。难怪曹家那几位热衷“汝汝子吾养之”了。 他虽然在这事上没什么节,但是绝不碰未成年,也很少碰有主的。面对府中这些女人,简直心如止水。难道以后也只能走美寡妇路线了? 想到了这里,梁峰又尴尬的想起了另一档子事。不过这种事情,实不足为外人道。还是等姜达回来,再好好问问他吧。 目光望向窗外,梁峰突然咦了一声,起身走到了门边。只见天边堆起了铅云,不一会儿,便落下几点冰晶。接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飘洒而下,宛如纷纷鹅。 居然下雪了!还是大雪!这下田里的冬麦可就保住了。 兴奋只是一瞬,梁峰便皱起了眉头。落雪了,不知洛城中,情况如何…… 第80章 寒暖 “你说什么?殿中不稳?!”司马越面铁青, 厉声问道。 “禀司空, 昨张方兵在建门外作, 意闯入皇城,劫掠太仓,引得宿卫军哗变。北军中候已无力掌控六军, 不少将校都说要入金墉城,劫出长沙王……” 听着心腹汇报,司马越又惊又怒。自从十前,张方军入城之后,就大肆掳掠, 发数月攻城不克的愤恨。洛城中不知多少人离子散、家破人亡。原本缺水断粮的情况丝毫没有缓解, 反而被兵袭扰, 变成了人间地狱。这两朝中弹劾奏章简直能堆桌案,百官都盼着中书省约束张方部。可是司马越手中无人可用, 又能如何?只得安抚众人, 说长安大, 张方军不就要撤兵营救河间王, 静待成都王入洛,自能消弭兵祸。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