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去别人家拜访,都需要递上名刺,质跟后世的名片相仿。不过此时的名刺大多还是木质的,就像之前姜太医送给他的那枚。如果能做出五花笺作为名刺,拿出去想来也能引目光。纸张可跟别的奢侈品不同,没有足够的花巧,恐怕很难拼出销路。还是要先打出名号才行。 不过瓷器就不一样了。只要品质出众,任何人都能看出瓷器之美,这是简直是跨越了国境和种族的审美意趣,强大到了几百年内畅销全球,引来巨大贸易顺差。若是能烧出美的瓷器,还真是不愁卖的! 很快,江家父子就走了进来,江匠头显然情绪动,快步走到案前,噗通一声跪下,高高举起了一样物事,大声禀道:“郎主!陶坊烧出了第一件瓷器,还请郎主过目!” “呈上来。” 绿竹很快把那件瓷器摆在了梁峰面前,那是个钵形器具,造型相当简单,泽青黑,但是表面平滑,能显出瓷器独有的釉面。然而只是一眼,梁峰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拿起碗仔细摸了摸,问道:“这是瓷器?” 被问的一愣,江匠头结结巴巴道:“是,是瓷器啊……郎主你看那釉面……” 梁峰却摇了摇头:“这品质,太差了!” 再怎么说也是用了半辈子瓷杯瓷碗的人,老爷子手里还有几样定窑珍品,梁峰见过的美瓷器可不算少。因此只是一打眼、一上手,他就觉出了不对。这瓷器也太糙了,且不说官窑民窑,就连平常用的碗杯都不如。釉质本称不上平滑,有不少地方还坑坑凹凹的,有眼可见的斑点。勉强说来,有些像后世的瓷大碗,一看就不是什么高档货。这样的东西拿出去骗骗不懂行的可能还行,要是让势家高门看到,只会贻笑大方。 没跟江匠头解释,他对绿竹道:“去把那个越窑盏拿来。” 绿竹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就捧上了个小小的青瓷茶盏,梁峰接过茶盏,用指肚拂过上面柔滑的釉面,示意绿竹把东西递给江匠头:“这样的品质,才能称得上好瓷。” 江匠头此刻额上的汗都下来了,小心翼翼接过茶盏。只是一沾手,他面上的表情就垮了下来,这凝如羊脂的手,要怎么才能烧的出来?难道自己本就没摸到瓷器的边儿,还是在陶器上打转? 嘴动了动,他终究还是没有挤出半个字。跟在后面的江倪却深深了口气,道:“郎主,陶坊也许做不出这样的好瓷,但是窑里出产的瓷器,绝对能卖的出去!小人敢用命担保!” 对于江倪的话,梁峰并不怀疑。既然这个时代还未普及瓷器,再怎么质量低劣的瓷,应该都有人买。不过这可不是他预期的目标,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又看了一眼那个瓷水钵,他突然道:“把青瓷盏给我。” 绿竹赶忙接过了瓷盏,递在了梁峰手上,谁料他接过之后,并未放在桌上,而是一抬手,把瓷盏砸在了地上。 只听啪的一声,瓷盏碎了一地,房间里三人同时惊呼出声。看到梁峰弯去拾碎瓷,绿竹赶忙冲了过来:“郎君快放下!莫伤了手!” “无妨。”梁峰已经举起那片碎瓷,仔细看了看断口后,突然问道:“你们用的陶土是什么颜的?” “是褐泥和黄泥……”这么好的瓷盏怎么说摔就摔?江匠头已经吓傻了,喃喃答道。 “下次试试用灰白的泥。或者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可用的白粘土。你看看这个断面,不论瓷盏外层的釉如何,它的胎体,都是青白的。恐怕烧制瓷器的胚土,跟陶土有所区别。” 这是梁峰刚刚才想到的问题。在他的记忆里,不论外面的花纹如何,瓷器的胎体都是白的,电视里播过的制瓷画面,泥胚也呈灰白。更别说还有景德镇这个瓷都,不也是因为附近特产瓷土,才形成了庞大的产业链吗? 若是按照这个方向推导,不难得出,瓷土和陶土恐怕是两种东西。这附近的山里有没有瓷土,梁峰是真不清楚,但是按照制陶的方法用陶土,恐怕一辈子也烧不出真正的瓷器来。 江匠头呆了片刻,才犹犹豫豫道:“白泥?记得挖陶土地方,偶尔能见到白石块,不知是不是郎主所说的瓷土……” “先少量取些,碾碎做成泥板烧制。附近山多,各式各样的土层应该也不少,多尝试几种配方,先掌握配比。实在不行,就用普通陶土为胚,白泥作为釉料试试。”梁峰道。 “这……不知要用去多少柴薪物力。” “无妨。府上现在并不需要陶器,你们专心研究制瓷即可。多想多试,若是坊内有人能第一个制出好瓷,我再赏他一万钱!” 江匠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本以为做出了瓷器,却被郎主斥为劣品,还砸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绝好青瓷,现在又冒出什么瓷土和赏钱,简直让人目不暇接! 还是江倪反应快些,连忙一推父亲。江匠头才“啊”了一声,俯首便拜:“小人一定不负郎主厚望!” 江匠头只是反应慢了些,却并不蠢笨。郎主肯下这么大的心力,又对他们予以厚望,放在往,真是想都不敢想啊。遇上这样的家主,不拼尽全力,如何对得起这份知遇之恩?更别提还有那个新出现的纸坊在前面着,他可不想转眼之间,就成为四坊之中最落魄的一个啊! 看着江匠头低沉的头颅,梁峰微微颔首,目光又转到了江匠头身后跪着的年轻人身上:“你刚刚说,这些瓷也能卖出去?” 江倪愣了一下,立刻用力点头:“能!” “那就先造一批瓷卖卖看吧。”梁峰笑着说道。 最近又是收留民,又是聘人发赏,净是往外散钱。也是时候赚点外快了。 第41章 新果 穿过喧闹的马市, 又绕过两家粮铺, 江倪走进了巷尾那家狭小的铺面。这里跟其他商铺摆设不同, 没把货品摆的屋都是,而是搭起两排货架,陈列了各陶器, 看起来干净整洁,又极为美观,颇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 看到来客,坐在席上擦拭陶碗的匈奴汉子并没有起身相的意思,只是了眼皮:“阿倪, 我上次不是说了吗?不再收陶器了。” 对于这冷遇, 江倪面不改, 笑着走到了那人跟前:“谁说我是卖陶器的?这东西,可入得了你的眼?” 一个木匣轻轻摆在了对方面前。被这手得一愣, 那个汉子放下了手中的陶碗, 打开了木匣。当看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后, 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瓷器?从哪儿来的瓷器?” 江倪心中其实也是有些忐忑的。之前家主把窑上烧出的新瓷贬的一文不值, 他还担心是不是自己身份卑微,不晓得如今瓷器的市价。如今看来不是他见识太窄,而是郎主眼光太高。只要这东西有人想要,就好办了。 笑着在那汉子面前坐下,江倪道:“哪里来的,你不用心,就说这东西收不收吧?” “收!”塔黑立刻答道。这可是瓷器,只要有货,永远是不愁卖的!现在大帐中的贵人越来越用汉人的东西,瓷器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远比其他奢侈物件更受! 心定了下来,江倪就沉住了气,含笑道:“我手头有九件货。碟碗瓶皆有,还有个瓷壶。不能拆卖。” 这个塔黑当然不会在乎,实际上,他还希望能把所有瓷器都一口吃下呢!塔黑立刻堆起笑容:“这是当然,咱们多年的情了!九样一共给你二万钱如何?” 江倪大摇其头:“我不要钱,只要粮食。三十石麦就行!” “那怎么成?!如今麦价都一千三百钱了,太贵太贵!我可出不起这价钱!” 江倪二话不说,抬手盖上了盒盖,想把东西拿回来。塔黑这下急了,啪的按住了对方的手,苦笑道:“阿倪,咱们真是老情了,你这瓷器虽好,但是形制简单,放在郡城估计都没人看,实在是卖不上大价钱。三十石麦,我就要亏本啦!至多只能给到十五石……不,十六石!” “这价钱,和给钱又有何区别?”江倪依旧不松口,“我也是看在和你好的份上,才先来这边的。这个价钱,放在哪家商铺买不得?这可是新瓷啊!” 塔黑听得心头一颤,他又如何不知道,瓷器难寻。谁知道姓江的小子以后还能不能拿到其他好货,若是放过了这一单,才叫人痛。思量了半晌,他咬了咬牙:“二十石!真不能再多了!” 看着面前吹胡子瞪眼的匈奴汉子,江倪思索片刻,缓缓道:“二十石也不是不行,不过要加六匹马。” “你……”塔黑一副要从地上蹦起来的样子,“六匹马可也要一万多钱了?这怎么能行!” 然而江倪并不在乎他动的表现,淡淡道:“我知道你在贵人帐下行走,六匹马在你们那边哪能值这么多钱?更别说今年大旱,这些马养着也艰难,不如给我做个头。” 听到这话,塔黑立刻不跳了,过了半晌,才道:“我要先看看其他几样瓷器!” 江倪提高了音量:“弈延!” 一垂帘,从外面走进了个青年。看到进门之人,塔黑不由屏住了呼。这人,是个勇士!塔黑本来就是匈奴人,眼光最为毒辣,然而除了贵人帐下那些强壮的勇士,没什么人能有如此笔的身姿,如此锋锐的目光。更何况,他还如此的年轻! 那青年没有搭理塔黑的目光,走到席边,把身上背的几个盒子放在了地上。看到盒子,塔黑立刻把别的抛在了脑后,急不可耐的打开木盒,一一检查了起来。果真如江倪所言,这些瓷器是成套的,颜相当协调,器形也简洁大方,若是一齐献给贵人,能得到的可比几万钱要多多了! 而且能有这样成套的好东西,就说明江倪很可能还有其他瓷器!若是能长久的易下去,这收益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深深了口气,塔黑终于点头道:“二十石麦,六匹马,成了!不过我有个要求,若是今后再有这样的货,也要先来找我才行!” 江倪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来,看来他没选错易对象。若是换个汉人商户,怕是还要价钱,但是匈奴人有马,这样的价格对他们而言不算过分。 面摆起和煦笑容,他道:“咱们都是老情了,有好货自然会先来找你。这粮食和马,什么时候能运到呢?” “今天下午就行!”塔黑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就这么拉回去?” 这可是二十石粮食啊!在不少山匪眼里算得上一笔横财了。他们准备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拉回去? 江倪笑道:“放心,有人护送的。” 看了眼江倪身后站着的年轻人,塔黑恍然。这恐怕就是护送粮草的人吧?也不知江倪是从哪儿找来的厉害人物?不过他并未多问,招呼仆役给两位上茶汤后,就匆匆赶出了门去。 弈延并不清楚里面发生的事情,只是看了一眼那些木盒:“这些东西就值二十石粮食?” “怎么不值?”江倪小声道,“等窑上烧出更好的,价值万钱的都有呢。” 弈延没有作声,目光在室内扫了一眼,挑帘走了出去。让人脊背发冷的家伙终于离开了,江倪松了松肩膀,惬意的靠在了一旁的软垫上。 塔黑的动作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二十石麦和六匹马就准备妥当了。弈延亲手验过了马儿,才对江倪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不到三岁的健马,体格匀称,齿列整齐,显然是经过心饲养的。 看弈延首肯了,江倪才笑着道:“塔黑你果真实诚。马很好,我们收下了。” 正是知道江倪带着羯人来的,塔黑才没在马上使什么花招,现在看来果真是走对了一步。他呵呵笑道:“阿倪你这次可是发了横财啊,若是下次再有好货,莫忘了我!” “那是自然!”江倪笑笑,也不废话,骑上自己来时骑得驴子。弈延跟身边的四位羯人,则手脚麻利的把麦子搬上了大车,用马拉着,向城外赶去。 高都不比上,距离梁府更近一些,只要大半就能赶回去。不过他们出城时有些晚了,也亏得江倪骑着驴,又是马儿拉车,一行人才走的飞快。坐在驴子上,江倪在心底盘算,花了小半个月时间,就能烧出九件完好的瓷,长久经营下去,这是不小的一笔数目啊!阿爹那边还在研究好瓷,若是真做出了美的好瓷,能不能卖出上万钱的价格呢? 正出神的想着,跟在大车之后的弈延突然一伸手,从车上取了支弓来,嗖的一声向林中去! 被吓了一跳,江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麻的汉子仰面栽倒在大树旁,已经没了呼。 “这,这是怎么回事?” “哨探罢了。”弈延把弓斜跨在了背后,大声道,“举!” 身边几个汉子立刻从各自的车上出长槍来,五把系着红缨的长槍,在暮中闪闪发光。林中立刻安静了下来,连刚刚的鸟兽叫声似乎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江倪这才反应过来,恐怕是被贼人盯上了。幸亏弈延一箭吓退了山匪!若是真被劫了,自己的小命可就危险了!不过后怕只是一瞬,江倪就想起了之前梁府外的那场大战。嘿,百来个山匪不都被杀退了,只要有部曲在,还怕那些土瓦狗? 想到这里,江倪不由自主起了膛,一夹身下的驴子:“走!回府去!” ※ “只是九件瓷,就换回二十石麦,六匹马?”看到江倪带回来的东西,梁峰也吃了一惊。 这些他完全看不上眼的劣等瓷器,竟然也这么值钱?看来奢侈品不愧是奢侈品,要是换成越窑那种品质,说不定能卖多少呢! 能听出家主话中的赞赏之意,江倪不由咧开了嘴角:“还是因为今年大旱,那群匈奴人手里马儿降了价,否则也不会换到这么多。” “马这么便宜?”梁峰好奇问道,“不是说一匹健马就要三四千钱吗?” “那是兖州、荆州的价格。幽并两州胡人本就多,养马的人家更是不少,健马只要两千钱就能买到。粮价也是,上附近的粮价一直偏高,若是到了太原,一石麦恐怕不到一千钱呢!” “差价这么大?”梁峰立刻来了兴趣,“那要是把并州的马买到兖州去,岂不是一匹就净赚两千钱?” “那是太平年月的事情了。据说大商队会把马贩到荆扬,换取青瓷丝锦,再回到并州发卖,一来一回就有几倍的收益呢。不过如今世道不太平,别说是从并州到荆州,就是从上到太原的商队都少了呢,万一遇上贼兵,可是个血本无归啊。”江倪摇头叹道。 这是大实话。商业对于稳定的依赖更高,若是沿海可能还能想些法子利用海运,但是这里地处内陆,恐怕短时期内是没法指望通商了。 梁峰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那上附近,有何特产呢?” “是铁。”江倪答的干脆,“不只是上,三晋之地铁商历来就多,不过现在都被世家垄断了。若是想开矿,圈起个山头就好。” “……” 梁峰不由一阵无语,盐铁不是历来都由国家专卖吗?局势难道已经坏到了如此地步,连这种违品也能随便卖了?不过这样倒也是好事,以后发现了哪里有铁,也圈起来一处矿脉,供给自家部曲打造兵器。 想到这里,梁峰忍不住问道:“那盐呢?” “盐在河东郡,距离咱们这边也不远。不过贩盐恐怕不行,都在几位亲王手中呢。”江倪有一说一,答得飞快。 行了,反正这些也不是他现在能够染指的。不过对于江倪的锐和阅历,梁峰还是相当意的。三晋之地不愧是晋商的老家,看来生意经早就植在了骨子里。他微微颔首,道:“这么说来,最划算的买卖还是到太原购粮了?” “若是能平安运回来,是要比附近划算许多。”江倪用力点了点头。 “嗯,等到晋的疫情退了之后,你也到那边看看吧。”梁峰淡淡道。 听到这话,江倪顿时兴奋了起来。这是要让他掌管梁府的生意往来了吗?要知道势家豪门,掌控商铺的可都是心腹中的心腹。若是都给他,岂不比管一个区区陶坊要强上太多?! 然而梁峰的话却还没有说完:“还有这次得来的钱粮,陶坊可以拿去一成。不过有一点我要说在前面,若是拿了这一成的红利,以后梁府就不会过问陶坊一应人等的生计了。你们必须自负盈亏,靠这一成的红利过活。” 江倪愣了一下,脸腾的就红了:“陶坊愿拿红利!”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