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听都炸了,从猜测到群骂也就五秒钟的事儿,尹千安静地又看了眼车窗外面,说:“我都不担心,你们急什么啊, 应该没事儿。” 秦展诧异道:“你其实心里特紧张吧,没关系你可以表现出来,要不我抱抱你吧。” 尹千把靠过来的秦展推开,说:“我要是跑第一的话,别人怎么使坏?那都不用我说话,第二第三就先急了。所以说被折腾的都是不够好的,足够好的话就没人敢了。” 他说完已经看见了体育馆的大门,深呼一口:“我什么都不管,就他妈可劲儿冲!” 尹千平时咋咋呼呼的,因此这番话把其他人都震住了,并且陷入了沉思,琢磨琢磨觉得特别有道理。田径队蹬着七彩跑鞋排队进入体育馆,看都不看足球队一眼,进场后互相贴号码布,然后散开热身。 足球队意外,心说这帮人今天怎么那么冷。 趁着上午太不算晒,测验提前半小时开始了,尹千之前预赛只参加了长跑,但这种测验不同,它考察的是运动员各项水平,所以每项都要参加。 测完一项短跑后稍作休息,教练过来问:“今天长跑能拿第一么?” 集训时那次测验尹千长跑是第二,他在原地蹦了两下,说:“不知道,比完前面的都累了,我的目标是维持住第二名的成绩就行。” “出息,不用进步啊?”教练又拿哨子甩人,“前几项着点儿,把劲儿使到最后长跑上,记住了么?” 尹千似懂非懂:“可是这次成绩很重要啊,不应该都尽全力么?” 教练说:“长跑你好好跑的话,能保证成绩差不了,等联赛的时候再拿个牌儿,这平时成绩和比赛成绩就对上了。体院一看,这孩子长跑成绩相当硬啊,不然缺一样的话人家就得考虑考虑了。” 尹千如醍醐灌顶:“!原来是这么个思路!谢谢教练!” 被临时开的小灶一指导,尹千如有神助,迅速在心里把剩下几项安排了一下,再上场时气质都变了。半上午过去测验结束,他其他成绩都一般,但长跑成绩冲到了队内第一。 四散着出了体育馆的大门,尹千悄悄对秦展说:“教练给我开小灶了,我觉有点儿对不起大家。” 秦展好笑地说:“开小灶啊,那是因为就你不知道,所以教练告诉你一声。我们这叫比赛策略,上课专门讲过的。” 看尹千愣着,秦展又说:“你这个耐力是真的牛,不说别的了,每学期多少个外面学校的来训练啊,来来去去就你坚持下来了。” 尹千被夸奖的还不好意思:“因为训练的话少上半天学,那跑瘸腿我也得坚持。” 排着队上车,其他人直接回体校,尹千下午要去学校上课,他站在路边向着车窗挥手,等车走远后独自去搭地铁。进地铁站后便改了主意,因为这个时间到校后正好下课,他打算去找聂维山吃午饭,吃完再回。 正午时分的太很毒,好像这城市儿没什么天,每次冬天一过就急不可耐地升温。聂维山已经穿了短袖,从古玩城出来后去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两份饭,顺便买了几瓶冰镇汽水。 他们约在了市委大楼对面的花园里,尹千在亭子里的石桌上趴着,饿得前贴后背。聂维山拎着饭过来,直接问:“测验成绩怎么样?” “其他一般。”尹千前半句回答的有气无力,灌下半瓶汽水后来了神,“长跑第一!联赛再拿个牌儿的话我就能被体院直接录取啦!” 聂维山坐下把饭摆好,高兴地说:“所以我买了汽水举杯庆祝,本来要买啤酒,一想你下午还得上学,那还是汽水吧。” 他俩各吹一瓶,吹完也不觉得热了,尹千大口扒饭,得嘴都是,聂维山也饿了,低着头猛吃。两个人谁也不言语,直到吃光打嗝才缓过劲儿来。 把垃圾清理干净,石桌上只剩着几瓶汽水,尹千把汽水瓶上的水珠往脸上蹭,说:“我现在的目标相当明确,主攻长跑,不断强化耐受力。上次集训我的成绩是第二,今天成第一了。联赛也参加这一项,所以我就集中火力练它了。” 聂维山突然开始笑,尹千纳闷儿道:“你笑什么?” “想起以前的事儿了。”聂维山边笑边说,“从小就耐力惊人,一般小孩儿爬树上下不来的话,早哇哇哭了,你愣是在树杈子上待了好几个钟头。看风景学鸟叫,饿了还让我给你扔包子。” 尹千一听也乐,忍不住揭聂维山的短:“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崩爆米花的事儿我还记着呢!” 二年级的时候胡同口来了个崩爆米花的老大爷,白美仙怕坏牙就不给尹千买,聂维山说他会做,于是俩人拿着买本儿的钱去菜市场买了几玉米,回家把玉米粒抠下来做爆米花,结果差点儿炸了厨房。 “当时我爸都对我举起菜刀了!”尹千说着伸手砸了聂维山一拳。 聂维山不躲,说:“那初衷也是为了给你解馋啊。”说完一愣,“我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用买本儿的钱买爆米花呢!傻啊!” 他们俩笑得趴在了桌上,桌面凉凉的,贴着特别舒服,尹千问:“你还记得六年级暑假我跳水吗?” “一生难忘。”聂维山倒口气,“你那属于溺水吧。” 那年暑假特别热,市里的游泳馆每天都人为患,尹向东开车带着聂维山和尹千去野外玩儿,还专门找了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聂维山当时了鞋准备进池塘凉快一下,抬头看见尹千已经上了树。 尹千得只剩个小衩,蹲在树干上像个鸟似的,大声喊道:“闪开!我要跳个水!” 那是尹千第一次跳水,树干就是天然的跳板,他稳住身体慢慢站起来,等平衡后双手合十向前一伸,脚掌用力蹬了两下,然后闭上眼纵身一跃!在聂维山震惊的目光中扎进了水里! 聂维山被溅了身水,他望着一圈圈涟漪,却迟迟不见尹千浮出水面。“儿?你顺便潜水呢?”他往水中走去,弯身潜下水一看,怪不得没浮上来!尹千的脑袋扎进池塘底的淤泥里了! 尹向东搭好帐篷过来时,正好看见聂维山拖着个泥人往岸上走,仔细一看才分辨出是自己亲儿子。尹千脸的淤泥,鼻孔都被堵住了,只能张着嘴气,尹向东又气又怕,拽着他在池塘边洗脸,骂道:“我五分钟不看着你就能栽河里去!要是小山没在,你今天就憋死在泥里了!” 尹千渐渐出了白净的小脸儿,居然咧嘴一笑:“爸!泥里有莲藕!” 聂维山回想着童年趣事,忍不住越笑越放肆,仿佛看见了尹千沾着泥的花脸,他伸手在对方脸蛋上一掐,说:“你怎么那么心大!” “我看你是觉得我缺心眼儿吧。”尹千揪食指上的小倒刺,眼睛垂着还专注,“这次联赛有两个队友没报名,说没准备好,怕成绩不理想的话受打击,想等明年再上。” 赛前难免心里紧张,聂维山说:“也能理解,不过放弃这么一次这么重要的机会可惜的。你呢,你怎么想?” “我就想好好跑,我也不管准备得怎么样,机会来了就得抓住,能上必须上。”尹千一咬牙撕下了倒刺,抬眼说,“就跟扎泥里还乐似的,反正我心大,没发挥好也不怕打击。” 其实聂维山儿不觉得尹千缺心眼儿,甚至觉得尹千比谁都聪明。对自己心大,时刻都很乐观,同时又格外自信,从不畏手畏脚。但对别人却很心细很真诚,怎么闹都没事儿,让人想起来只有高兴的份儿。 “你又寻思什么呢?”尹千把最后一瓶汽水喝掉,“再说两句我要回学校了,用不用替你向建纲问好啊?” 聂维山答非所问:“之前是不是说过‘你给我的福气在后头’,福气不是一件死物,不是争取就能得到的,它跟人的心有关,心越干净,福气越大。我来个预测,你的福气还多着呢。” 尹千半知半解,觉得聂维山快和丁汉白一样神叨了,说:“心还能不干净?那得搭桥了吧。” 聂维山笃定地说:“你的心里一定是亮堂堂的,什么灰都没有。” 尹千反应极快:“!我的心里都是你!”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从花园走到路口分手,尹千嘱咐道:“我准备期中考试,你驻扎古玩城干活,接下来相忘于江湖,谁也别想谁。” 聂维山故意道:“搬了家还没暖房,本来想周末让你去吃饭呢,那就算了吧。” 公车到站,尹千迅速上了车,跑到车厢末尾坐下,他把脑袋探出窗户大喊:“我想吃红烧猪蹄!还有白切!告诉聂叔我要陪他喝两壶!” 人都看不见了,声音还在马路上回。聂维山笑着往古玩城走,眼看又要“察言观”一下午。 古玩城内人来人往,买主有穿金戴银的,也有穿汗衫大衩的,各店老板也差不多,总之什么德行的人都有。丁汉白这一周给聂维山的功课就是在古玩城晃悠,观察古玩城里的人怎么,了解这行最底层的来往状态。 刚过中午没什么人,老板们都在自家店里打瞌睡,聂维山在过道溜达,突然被一件玩意儿引了,他进去问:“老板,那个枕头我能瞧瞧么?” 老板打量他一眼,说:“你过去瞧,别碰。” 那是件玉枕,雕工能看出来是机器活儿,料的成也一般,但样子特别,所以聂维山研究了好半天。还没看完,又进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大姐,大姐扫了一圈,最后也把目光定在了玉枕上。 老板立刻说:“这是北宋的玉枕,中间雕的是狮子,能镇梦魇。这玉您看看成,懂行的都得夸一口,何况黄金有价玉物价,多少钱入手都是稳赚。” 聂维山没有做声,只听大姐说:“我房子装好了想点儿摆设,这个是好看的,要价多少?” 老板低声音,同时伸了四个手指头:“这个数,您看成吗?” 聂维山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揣上兜撤了。他没走远,在隔壁通道晃悠了一圈又折返回来,发现那位大姐已经不在了,伸头一看,玉枕还在,便问道:“那大姐没要?” “说考虑考虑。”老板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你干吗的?” 聂维山答:“无业游民进来蹭空调的。”老板耷拉眼笑,再抬眼时she出光,“别装,刚才你一笑就知道你懂,可别给我。” “谁给你啊,规矩我知道。”聂维山说得漫不经心,这行就是这样,被坑还是捡漏全凭本事,谁也别管谁。所以他刚才一听要价四十万就撤了,省的憋不住坏事儿。 人渐渐多了起来,又进来一个老头,这老头穿着棉线马甲,马甲的兜里着一截放大镜手柄,进来转了一遭,最后也看见了玉枕,端详片刻就三个字:“忒一般。” 老板说:“这还真不一般,这是北宋的玉狮枕。” “北宋说的?”老头还倔,“北宋没你这东西,我不是诈你,你也甭试我。”老板点头,摆摆手说:“得了,您随便看吧,本来就是个摆设的东西,喜的话三万块钱拿走。” 老头也摆摆手:“图啥嘛,倾家产为件真品也无妨,赝品次货,掏一块钱我都心疼的睡不着觉。”聂维山又忍不住乐了,话道:“老板,你再便宜点儿卖给我吧。” 老头急瞪眼:“小伙子,我劝你还是别买,不说拆台的话,但是告诉你这东西就不对!” “我知道。”聂维山看周围没什么人,便再次进店,“这东西原型是北宋南方白瓷狮枕,兽类纹样能辟,还带着点儿西域遗风。眼前这个就是现代机器雕刻的,料还不怎么好。” “内行?”老头有点儿吃惊,“你多大?” 聂维山回答:“马上十八,离内行还远,刚开始学。”他转头对老板说,“这样,你便宜点儿卖给我,我是雕玉的,就想研究研究这狮子,之后重雕一个更好的还你也行。” 老板立刻否认:“没这样的买卖,你走了我哪找去?” “我找人担保。”聂维山灵机一动,“丁汉白是我师父,我要是跑了你就拖欠他铺租。” 丁汉白仿佛眼线四布,下午就收到风了,在珍珠茶楼拿着戒尺就要考一通。聂维山抱着玉枕乐:“您不是说慈不带兵,义不行贾么?我现学现卖啊。” 整整一礼拜,聂维山每天都泡在古玩城里,见识了无数起有钱的外行人被坑十几万到几十万,也见识了各种深藏不的行家见招拆招,无形中打人嘴巴。 这一栋楼里不停上演着悲喜剧似的,有的拿赝品当捡宝,有的拿真迹换垃圾,老油条能撮一簸箕,真话可能聊俩钟头也套不出半句。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他终于能腾出工夫雕玉石了。 旧居民楼的邻居彼此都认识,聂烽现在早起散步都有伴儿,小区门口买了豆浆油条回来,走到单元楼下正好看见尹千在锁车子。 “聂叔!有我的份儿吗?”尹千帮聂烽拎上,然后一前一后上楼,“我来蹭饭的,中午做什么好吃的啊?” 聂烽说:“你想吃什么咱就做什么,先吃油条垫垫。” 家里聂维山着一大块料正犯难,小件画了形就能出胚,但大的他不太会画,怕出不来立体。尹千自觉去餐桌上吃油条,聂烽挽袖子倒豆浆,喊道:“小山,先吃饭吧,吃完我给你瞧瞧。” 尹千说:“怎么不问白爷啊,他这个当师父的不到位啊。” 聂维山走来坐下:“师父还没教过我手艺呢,净传授倒腾古玩的事儿了。”三两口吃完,“爸,你雕过大件么?” 聂烽回想片刻:“雕过,光图就画了整整三天。” 吃过早饭聂维山带尹千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回来后挤在厨房里准备午饭,他俩效率奇低,尹千一直讲学校里的事儿,聂维山回应古玩城的事儿,彼此听得津津有味。 小小的房间里很安静,即使能听见楼下收废品的喊叫和汽车喇叭声,也能听见楼上小孩儿跺地板的声,但丝毫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家就是这么个样子。 一上午过去,聂维山折腾出五道菜,二凉三热,尹千负责汤和饭,全摆好看着相当丰盛。他俩去屋里叫聂烽,推开门却谁也没有出声。 卧室里光线很足,一整排刻刀放在块儿毡布上,聂烽坐在桌前,手指上着层胶布,刀柄担在虎口处几乎看不见移位,可想而知手指的力道有多稳。偏偏他还翘着二郎腿,拖鞋在脚面上挂着,一幅悠闲慵懒的劲儿。 聂维山怔怔的:“已经快出完胚了,我。” 尹千小声问:“聂叔能和白爷比个赛吗?我就想知道到底谁牛,不然我死不瞑目。” 把门关上,他们俩守着一桌子菜开始发呆,过了片刻卧室的门打开,聂烽从里面出来,说:“你们赶紧吃,我洗个手就来,怪我怪我,没注意时间耽误了。” 等聂烽洗完手上桌,尹千说:“聂叔,你吃这个红烧猪蹄吧,多补补。” 聂维山问:“爸,已经出完胚了?” “嗯,出了,你直接细雕就行。”聂烽有些抱歉,“出胚的时候应该教给你的,但我一上手就忘了。” “没事儿。”聂维山还没动筷子,好像在犹豫什么,“爸,你高兴么?” 尹千会意,给聂烽倒了盅酒,说:“聂叔,虽然我不懂,但是你刚才在屋里雕东西的时候,我看得出你特别自在。” 聂烽沉默片刻:“我现在无债一身轻,刀握在手里,眼盯着料,觉回到了小山出生前我给他雕婴儿的时候。高兴,也自在,就刚才一晃儿,我甚至想……” 把酒干掉,他鼓足勇气说:“想重拾旧业。”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