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低声将皇帝先前跟他说的话告知了平王,平王也不意外,只笑:“我就猜他一定会做好各种准备。跟我一起来吧,去看看我那父皇,给我留下了什么东西。” 季和被搀着,与平王一同来到皇帝寝,从头找到暗柜打开,里面有两封诏令,一份是传位于定王,一封是传位于平王。 平王拿着两封诏令,忽然摸了摸额头笑着叹了一句:“果然是这样。” 他拿着传位给定王的那封诏令,来到殿中最大的那个熏炉前,让人搬开盖子,拨动里面的炭火,将手中诏令扔了下去。“父皇的遗诏,只需要一封就够了。” 他看着那诏令燃烧起来,挥了挥手驱散面前的浓烟,“太呛人了。”一转头见到季和面惨白捂着伤口,便对他笑笑说:“这回辛苦季司公了。” “你们把季司公好好送回去,找两个太医为他治伤。” —— 檀绣坐在廊下,心中无论如何都安定不下来,从刚才起,她心里就惴惴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可季慎知赶过来特地嘱咐她不能跑出去,檀绣也想着上辈子那意外,不敢跑出去给季和麻烦,只能这么煎熬的坐在这里等待。 肥猫小禾趴在她膝上,喵喵的软软叫了两声,檀绣摸摸它的脑袋,“会没事的。” 季严思顶着肩头的雪匆匆穿过中庭来到檀绣面前,见她脸白的不像话,便劝道:“干娘,这外头风这样大,您还是到屋里去等着吧,要是被这风给吹病了,干爹要责怪我们的。” 檀绣摇摇头,问他:“外面情况怎么样?” 季严思见劝不动她,只好回答,“咱们这里还好,没有什么人来拦,就是前头那里,我偷偷去看了一眼,那儿来来往往的都是卫兵,已经打起来了,我不敢多看,就赶紧回来了。” “那有没有看到季和?” “干爹这会儿肯定是和圣上在一起呢,圣上肯定没事,干爹也不会有事的,干娘您就放心吧。”季严思虽说这么轻松的安檀绣,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现在延庆那边那么,干爹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显然,檀绣也不会被他这一句话安到,脸依旧苍白。季严思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忽然听到院外喧闹起来,不一会儿,有一群人进来了,他一眼就看到那被抬着的人,正是他干爹季和,他闭着眼睛,衣服上的血刺眼极了。 季严思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眼角余光见到身边干娘已经跑了过去。 “季和!” 檀绣心里一片冰冷。已经改变了这么多,难道季和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是她的错吗?是她不应该改变这一切吗?如果她没有掺和这些事,本来季和还能再活几年的,真的是她错了吗? “……檀绣?” 被抬着的季和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她的目光是安抚,“你……别怕,我没事。” 檀绣提在半空中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她几乎想哭出来,然而她忍住了。不等季和说完,檀绣对抬着季和的人道:“快,把他抬进那个房间。”然后对后头提着药箱的两个太医行了一礼,“李大人宋大人,季和就拜托你们了。” 见季严思还愣愣站在那,她接着道:“季严思,你让米大尤那边打好热水,切了库里的老参片送来。还有把后头季慎知叫过来,让他去外头听听情况。” “哦,哦好的干娘,这就去!”季严思一拍脑门赶紧去干活。 第120章 太监是真太监24 季和终于还是熬过了这一遭。 他被搬回来后短暂清醒了一段时间,就陷入了昏之中, 随后连着发了好几天的热, 檀绣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片刻不敢合眼, 生生把自己熬得比季和脸还憔悴,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季和终于醒了。 那之后,季和又在上躺了三个月, 才算是基本痊愈, 只不过伤势无碍了, 却落下了个时不时心口痛的病。有事檀绣半夜醒来,发现旁边季和侧着身子小声气, 就知道他这病又犯了。 太医给用了药, 却没什么大用处,只说之后好好调养,慢慢就会恢复过来。 檀绣时常夜里惊醒, 梦里都是季和一身血的样子, 她梦见季和没能醒来,梦里难过的不停泪, 打了枕巾。季和觉浅,听到动静醒了,见她这个样子,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她喊醒,然后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安。 因为檀绣这个紧张的反应,季和心口绞痛的时候都自己忍着,也不敢让檀绣知道了,他宁愿自己痛着,也不想看到檀绣那难受的模样,那比伤口的疼痛还让他难以忍受。 檀绣也知道了,所以夜里发现他这病发作了,也就假作不知,闭着眼睛等着他自己熬过去。 中的权利更迭,在季和重新去上值后,更加清晰的展现出来。他依旧还是季司公,手中权力不小,平王……新皇是不是个好皇帝,檀绣不太清楚,但他无疑是个不错的主子,因为季和之前的相助,他对季和很宽容,没有发生檀绣担心的那种卸磨杀驴的事。他对季和很倚重,内中诸事都给了季和。 檀绣心里担忧权势过大,会招致猜忌和数不尽的麻烦,季和也明白,也许是因为身后还有个檀绣,他始终没有被那些权势富贵了眼,一直走的很是小心谨慎。对于他的稳重,新皇更加欣赏,就连檀绣也受到过从前的平王妃如今的新皇后召见,想让她去凤仪做个管事姑姑,但檀绣不愿,她也便罢了。 太子在定王那夜被杀,皇帝也死了,定王被关进了宗人府,终身不得释放,定王府中王妃侧妃妾侍,以及一个小殿下,全都被贬为庶民,放到崇州。又是先皇大葬,又是新皇登基,朝中似乎也有大动作,这一连串零零总总的事情下来,足足折腾了一年多,朝堂内外才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时间一直逝,走过了上辈子定王,季和身死那一年,这辈子的这一年,季和依旧好好活着,他的那心口痛的病,在檀绣几年的药膳调理下,已经好了许多。檀绣有时看着季和坐在院里难得清闲的晒太,都会觉得无比足。 即使一辈子都在这个四方的天地里,一辈子只能看着这一个人,她也已经足了。 距离定王平王登基,过去了十二年的年头上,季和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他头上长出了白发,神头也不那么好了,他就像是越来越老的肥猫小禾,爷俩懒在一处,表情也一模一样。 四十岁的檀绣还是很漂亮,即使眼下出现了细细的皱纹,也依旧是个大美人。她就像一棵年年都会开花的花树,虽然最美的年纪都在深中凋零,但是在赏花人眼中,不论是花开还是花落都一样动人。 这一年,季和忽然对檀绣说:“我们出去养老,你觉得好不好?就住在杏花巷咱们那座宅子里。” 檀绣一下子就愣住了,“出?” 要在中一辈子的太监和女,如何能出养老呢?可是她想归想,看着季和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亮了起来。 季和看着她,慢慢笑了,“我向圣上讨了恩典,圣上是个有情义的,他答应我了。” 那位皇帝听了他的请求后,沉默良久才叹道,‘有的人想进来,有的人却想出去。’季和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会答应。最后就如季和所料,他得偿所愿了。 “再过一月,我们就能出——檀绣,你高兴吗?” 这一件事,他已经筹备了十二年,终于做到,也终于能告诉檀绣这个好结果了。这些年,他的三个干儿子已经完全能接替他,并且做得更好,他及时身,不管对谁都是好的。 檀绣眼中闪动着泪光,她抬手轻轻拭去,随后连连点头,“好,我们一起搬到新家里去。” 他们离那,季和的三个干儿子还有好些个悉的太监,都来送她们,季严思哭的格外真切不舍。他这些年在季和的教导下,已经是个成的大太监,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些从前的影子。 当马车驶出巍峨门,离开那悉的,度过了大半生的城,檀绣握紧了季和的手,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季和,就如同这芸芸众生中的任何一对平凡夫一般,有一个能相守到老的小家。 住进杏花巷后,从前檀绣不敢去想的生活,逐渐变成了现实。 季和不用再去上值,每都不再那么早起身,檀绣若是不叫他,他能在上睡到中午起身吃午饭,下午又是悠闲的躺在院中晒太,懒散的让檀绣无言以对。他又去买了两只会吱哇叫的鸟儿挂在院子里,每天以听两只鸟儿斗嘴为乐。 从前在中,他们养的鹦鹉总是被小禾逗吓唬,掉的厉害,后来他们就不养鹦鹉了。如今小禾已经是只很老的猫,不仅老还很胖,像个胖乎乎的老人家,总是揣着爪子窝在季和怀里眯眼睡觉,没有力再去招鸟逗狗了。 从前大名鼎鼎内府司一霸,季司公的猫儿子小禾,不复从前威武,就和它猫爹一样,懒散劲儿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瞧见檀绣那无奈的表情,季和总是说:“从前年轻时累着了,现在养老,还是闲适点好。” 不过季和也并不总是待在院中,他还时常带着檀绣出门,他们去常华门西坊听说书,听到兴趣的,他能每天拉着檀绣准时去从头听到尾,还意犹未尽。西坊还有许多杂耍艺人,唱戏的台班子,季和瞧见新鲜热闹的,必要拉着檀绣去。 檀绣本是个不出门的,但见他兴致好,加之又明白他是想带自己到处走走看看,也便顺了他的意思。 季和在外适应的很好,有时候他提着个鸟笼出去散步,看上去和街上其他偷懒老爷们也没什么两样,等他回来的时候,喝了一肚子的茶,听了一脑袋故事,檀绣还能在厨房看到他带回来的新鲜菜,或者桌上放着他从哪个食铺带回来的糕点小食,偶尔还会在妆台上发现几样新首饰。 总之,他若是一个人出门,总要给她带点什么回来。 这样的子很好,但世事如此,总有些无常别离。在他们出两年后,陪伴了他们十几年的猫儿子小禾老死了。它死的安安静静的,窝在季和常睡的那张躺椅上,旁边树上花开的快谢了,飒飒一阵风,落了一地花瓣。有一片花瓣恰好粘在小禾鼻头,但它再也不会昂起头打嚏,然后喵嗷呜一声摇掉那片花瓣了。 猫儿子离开他们了,他们都不习惯,檀绣几次看到季和睡着睡着睡糊了,抬手想去摸怀里的猫,却一下子落空,然后清醒过来,怅然若失的把手放回扶手上。她想,也许他们该再去养一只猫,狗也可以,但季和不愿意,只说:“又要养一个祖宗,平白了许多麻烦。” 檀绣知道他是太喜猫儿子,他就是这样一个长情的人,养了一只猫,有了情,就算猫死了,也不想再养一只分去这种情。 不过也许世界上什么事都是注定的,一个月后,他们从一个巷子路过,拾到了一个弃婴。那女婴才出生不久,被扔在了杂物边上,就被块脏兮兮的布随便一裹,檀绣发现她的时候,她的气息都微弱的几乎没有了。檀绣抱着她一路去到医馆,好歹把这孩子救了回来。季和听她说想收养这个孩子,也没反对,于是从今以后,他们家中多了个小女儿。 女儿的名字是檀绣给起的,叫季小,因为捡回她三天后,就到了小这一节气。 檀绣和季和两人都不会带孩子,只好请了个娘,他们两半夜里披着衣服起来去看小,回来躺下后,就对视一眼笑了。 “睡吧。” “嗯。” 片刻后,“你说,小什么时候才会叫爹娘?” “大概快了?别想了,睡吧。” “好,睡吧睡吧。” 隔一会儿,又开口,“我觉得小跟你长得像,眼睛都很好看。” “那么小的孩子,现在可还看不出来,不过要我说,还是嘴巴跟我比较像。” “对对对,都像都像,都好看。” “……好了这些事明再说,睡吧。” “这就睡。” 再过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你说——” “睡。” “咳咳。” 磕磕绊绊的,两个人把面团儿似得小女娃养在身边,复一,时光飞逝。 前街上新摆了个泥人戏摊子,每里都围着一群小娃娃,声笑语隔着两道墙都能听得到,季和与檀绣一起,带小去看泥人戏。栩栩如生的泥人把小的目光牢牢抓住了,她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泥人是渴望,看一眼左边的檀绣,再看一眼右边的季和。 季和宠她,转头就对老板说:“这泥人,老板卖给我吧?” 最后老板卖了两个泥人,小一手拿一个,笑的像个年画上的娃娃。季和瞧了一眼旁边温柔微笑的檀绣,对小悄声说了两句。 小一听,慎重点头,然后举起左边那个泥人递给檀绣,“娘,爹说给泥一个泥泥!” 檀绣瞥了一眼季和,接过了那个泥人。 “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 “可我瞧着檀绣恍惚还是我当年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这一来一往两句里,都带着笑意。 一高一矮一个小娃娃,牵着手向着杏花巷的家走去。 夕西下,倦鸟归巢。 【完】 第121章 瞎弟弟1 “绥姐……绥姐……” 双目无神的青年踉踉跄跄的行走在一片废墟中,他一边走, 口中一边不断的呼喊着。他看上去狈极了, 浑身都是血渍和灰土, 就连一向宁静温和的神情, 也是从未有过的仓皇焦急。 最终, 他仿佛应到什么, 停在了一片血泊之前, 伸出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触摸到血泊之中那具气息微弱的身体。 悉的气息和觉告诉他, 这就是他要找的人。青年的神情一下子灰败下去,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绥姐……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我宁愿自己死在这里,你不知道我……”他没有哭,可语气却含着巨大的隐痛,说了几句后他就再也无法出声一般,佝偻下身子,将脑袋深深的埋进了手掌中, 断断续续咳嗽起来。 血浸透了他半个身子, 他却恍若未觉, 只抑着嗓中撕心裂肺的咳嗽。然而他的身体也衰败的厉害,随着他的咳嗽,大量呈半透明的天蓝体从他指中漏出来,混进了红的血泊中。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