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力了。 “明天,父皇会派人送你回下界,以后,想必再无想见之。”晶莹的泪水承受不住心底的悲哀,无声地落下。帝女深一口气,广袖底下伸出苍白的小手,把一个素雅的白玉双环佩放进他手里,强笑道:“修……这个玉佩,你暂且带着留作纪念,来年寻到心悦之人,便丢了罢。” 手里的玉佩冰凉。 楚修捏紧,淡声问:“若是寻不到呢?” 帝女摇了摇头,并不答他的话:“这三百多年,与你在一起,我很快乐。”停顿片刻,望着他的目光澄澈:“谢谢。” 楚修很久没说话,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垂下眼睑,眼底有冰冷的光浮沉:“以帝女下嫁笼络诸侯,以我的命要挟你屈从……天帝?也不过如此,说的冠冕堂皇,暗地里虚伪卑鄙,有何面目指责魔族卑劣——” 帝女沉声道:“修,住口。” 楚修淡淡笑了笑,温声哄道:“好,你不喜听,我不说了。来,这个你拿去。”修长的手指虚空捏诀,一卷画轴凭空出现在手中:“我这几天画的,送给你。” 一卷画像。 中月夜桂花树下初见,当时尚且年少的帝姬回眸一笑,暗夜宛若白昼。 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他抬起手,轻轻抚去帝女肩上的碎花,一字一字问道:“素澜,有朝一,倘若我回来接你,你同我走吗?” 帝女怔了怔,垂眸答道:“不。” “为何?”他叹息,声音低沉,如哄:“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三界万千女子,在我眼里也不如你的一头发。” 帝女淡淡道:“没有那么一天。不出一月,我会是苍龙王的王后,你会在下界……过你想要的生活,无拘无束,闲来描几笔青山绿水,多好。” 楚修浅笑,几百年的往,第一次僭越,双臂将帝女纤弱的身躯拥入怀中:“没有你,便没有我想过的生活。素澜,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清楚,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很久以后,帝女总在想,早知会是那样的结果,那天应该告诉他——会,你来接我,即便下一刻天地崩塌,永坠炼狱,我也跟你走。 他死了。 怀惜姑姑说,他的尸首残缺不全,面目全非,一个法力低微的下界小仙,却被派去凶险莫测的战场,也是可怜。 ——残缺不全么? 那个瞬间,帝女吐出一口滚烫的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茫然的想,怕是这一生,她的心也要残缺不全了。 大婚之夜,她遣退了随从,独自在中等待。 龙王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味,琥珀的双瞳中浮起罕见的温情,伸手想触摸她绸缎似的长发,不知为何,手举到半空中,又落下了,只是唤她:“素澜。” 帝女端坐于榻上,平淡的问:“他的尸首,你埋了么?” 他的眼里,片刻的错愕过后,便归于死水般的沉寂。 帝女淡淡笑了:“是我失言了,战场上众生如草芥,陛下怎会有空埋葬一名下仙。我只是想知道……”抬眸,眼神如划破夜空的雪刃:“……我早已认命,为何……为何你还要赶尽杀绝?若陛下从一开始,便不喜我心悦他人,又为何不拒婚?以陛下之声望,功劳——但凡你表态、不,只要你一丝不,父皇必会收回成命,可你没有!” 龙王沉默。 半晌,他开口:“是,我没有。” 帝女咬牙问道:“究竟……为什么?” 龙王面无表情,淡淡道:“……对你,我没有丝毫不喜之处。” 帝女一怔,随即又问:“楚修去了战场,你可知情?” 龙王迟疑片刻,颔首默认。 帝女手指紧紧攥起,闭了闭眼:“他死了……就那么死了,你可知情?” 龙王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答道:“知情。”见到子惨白的脸,口道:“素澜,但那是在——” 帝女心灰意冷,语气冰凉:“罢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陛下。”帝女站了起来,背脊的笔直,身体僵硬,容苍白又冷漠:“我一向敬你为长辈,也清楚你戍守天庭,劳苦功高。我既身为帝女,享尽荣华——”角挑起讽刺至极的笑,声音平静无澜:“——便会承担应尽的责任。” 手指放在衣襟上,合上眼睛,开始一件一件褪下累赘的衣物。 直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素澜,够了。” 帝女笑了,看也不看他:“陛下,为你生儿育女,这是我的本分,但也仅止于此了。我恨你——”蓦地睁眼,盯住他越发苍白惨淡的神:“——我也恨自己。着你我之血的孩子,我只能给他生命,请恕我无法养育他。” 最后一点遮掩的衣物落在脚下,帝女双眸冷若寒霜,直视他:“陛下,就让臣妾替您宽衣——” 龙王抬手,大红的龙凤锦被裹住了帝女的身体。他看着眉梢眼角挂着讽刺的女子,心口疼的无法呼,语气带了一丝恳求:“不要这样。” 那一夜,红烛尚未燃尽,他就走了。 之后过了多久? 也许一百年,也许两百年,帝女记不清时间,因为楚修死后,时间于她,早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其实…… 若非顾念神族与青龙族千万年来的君臣情谊。 若非明白身为帝女,身为青龙王的王后,不可率而为。 若非留有一线悲哀的希望。 若非记住他的一句话。 若非还在痴痴等他回来,等他来接她。 ——她早该殉情了。 龙王偶尔会过来,有时候说几句不痛不的话,她便也随意的回他两句。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言又止。 只记得,似乎有那么一次,他在凤待了三个时辰,一字不说。到了掌灯时分,吃过晚膳,帝女读了一会儿书卷,困倦了,问他,是否一同就寝。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想走,也没有随她进房的意思,磨蹭了大半天,开口:“下棋么?” 帝女心中觉得这人当真……奇怪,摇头:“不了,我要睡了。”见他还是不说到底有没有留宿的心思,只能催他:“陛下,可要臣妾侍候您就寝?” 龙王依旧不答,过了片刻,低低道:“下棋罢……就一局。” …… 下一盘棋,他有意相让,帝女便想快些赢了他,早点打发他走,因此步步杀招,果然没一会儿,棋枰上胜负已分。 龙王倒也说话作数,起身道:“我走了。” 帝女看着他,盘旋在心中多少年的疑惑,忽然就问了出来:“你究竟为何娶我?” 龙王没有回头,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对你……没有不喜之处。” 离开时,他的耳处似乎有些红。 帝女只当那夜烛火眼,看错了。 次,偶然间听见几个侍女说话,龙王今出征,一早就走了,这回不比以前,魔族那幼年失散于战场的少主竟然活着回去了,魔族众将士气大振,这一战必然凶险。 帝女模糊的想,原来,昨晚,他是来告别的。 她向来不关心他的行踪,何时离,何时归来,若非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便不闻不问。 龙王不在,怀贞和怀惜长公主来看她,带来了母后的话,劝了她许许多多,左右都是那一句话,总得给青龙族一个太子。 帝女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从一开始就说了给他一个孩子,他不愿意。 她总是不懂那个男人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留宿,若是嫌弃她曾与他人相恋,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又为何非要娶她?若不是嫌弃她,他又在犹豫什么? ……多半,还是嫌弃她。 帝女对此不甚在意,但是记住了姑姑和母亲的规劝。 这次的之战旷持久,待龙王归来,又过了百来年的光。当晚,天帝设宴,龙王携子赴宴,回到苍龙王,他将帝女送回寝,本想离开,可子拉住了他的衣袖。 多少年来暗沉的眼眸,终于有了一线希望的光亮。 百种柔情涌上心头,他转身,却听见子淡淡道:“娶妃,纳妾……陛下,我这里有一本册子,人选请您过目。” 刹那之间,万念俱灰。 将一颗心奉上,她可以冷着,远着,随意践踏,却不能如此……折辱。 帝女见他的脸忽然冷沉如寒冬深夜,皱了皱眉,下一刻身体凌空腾起,被他牢牢抱在怀中,向榻走去。帝女怔了怔,口而出:“你是想——”后背落在厚厚的被褥上,她闷哼一声,爬了起来,见他几下扯去身上的衣物,赤的膛上,还着一圈白的纱布。 他受了伤。 以他的修为和灵力,伤口至今未能自愈,那肯定是极重的伤。 “陛下——” 龙王神情平静,暴怒中的他,总是出奇的平静与淡漠,角上扬,勾出一抹冰冷的笑:“不是想给我一个孩子?那就受着。”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雪亮的电光划破天际。 暴雨连下了七天七夜。 帝女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刚开始,过了一段时间,依稀会有侍女在外敲门,随即被他冷声斥退,渐渐的,也就没人敢来打扰了。 能够记得清楚的,唯有雷声雨声,夜夜,无休无止,恍惚中似乎在暴风雨的海上随波逐,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伸手所能触及的是他汗紧绷的肌,听见的是他的息……身体里的,也是他。 最后,帝女终于怕了,倒不是自身修为经不住他这般折腾,而是……而是每次他把自己在口,总会闻到浅浅的血腥气,舌尖也能尝到咸腥的血。 她心惊胆战,开口求饶。他不应声,她便开始哭。 真的……害怕。 怕他想在上死她,也怕他还没死她,血光了,他先死了。 ——两种结局,传出去都有损两族颜面。 他低头,去她眼角的泪,哑声道:“……别哭了。” 那是他衣上后,说的第一句话。 一挥手,烛光亮了起来。 他起身穿衣,把缩在头瑟瑟发抖的子裹进被子里,抱去沐浴。 帝女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上眼睛,突然想到一件事,抬眸看向靠在墙上的龙王,迟疑道:“你——” 本想问问他的伤。 但他却冷冷打断:“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从今往后,我不会踏入凤一步。”抬起头,狭长的眼眸中是深沉的自嘲:“……所以不用害怕,别哭。”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