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旗撂下自己手里头那柄铁伞,抱怨:“真是奇了怪了,老子要走,你也拦不住,说了这阵法的真相是为了你好,你还得让老子给你表演现场杀人,我是造了什么孽,老子不试!老子要回家!” 白旗转身,张姓管事抬手就拦,钟鸣倒是不慌,示意张白垚放下胳膊。 “白先生要走,让他走就是,这么剑拔弩张的,将来三位迟迟没有从我钟家出去,百晓堂问起,白家问起,乔家问起,这三家,我如何代?”钟鸣语气倒是轻快,白旗却没有挪步子。 他看清这老狐狸了,老巨猾,扮猪吃老虎都不足以形容钟鸣的虚伪和狡诈。 果不其然,钟鸣只将拐杖朝着青石板上一拄,原本已经安安静静回去了的茶农立刻开了门出来,水一般,四肢僵硬地从台阶上挪步下来。 乔美虹听到姜琰琰在神识里对她说了一句:“那拐杖,盯着。” 乔美虹正要张口,黑猫的猫爪子扒拉了一下乔美虹的衣襟,神识里,姜琰琰又说:“通神识的意思就是,你不说话,光是靠脑子里想一段话,我都能听到,你不必开口。” 得,合着乔美虹之前在顶层小楼里对着猫说话,都是多此一举了。 神识里。 乔美虹:“盯着拐杖做什么?”继而又想,“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钟鸣是用拐杖控制茶农体内的白蛊。” 云南那块也有苗族,有苗族聚集的地方,总是会带着一些关于蛊的神秘彩,乔美虹虽然和当地的苗族打的道不多,但是也约莫晓得。 苗族人称蛊为草鬼,那些饲养蛊虫的女人,被叫做草鬼婆。 如果哪家小孩嘴角突然起了血泡,或者家里有长期咳嗽不好的病人,家人就会爬上房梁喊寨。 所谓喊寨,类似于上海女人踩着高跟鞋叉骂人,雷同于长沙婆娘口舌当剑对骂“嬲你老娘”。 中心思想,是骂草鬼婆不识好歹,主要目的,是吓唬草鬼婆把蛊收回去。 草鬼婆收蛊,一般,得有个信物。 像是月老的红线,这一头,牵着草鬼婆,另一头,牵着蛊。 和遛狗似的,要人家回来,拉一拉,拽一拽,蛊就回来了。 同样的道理,草鬼婆要控制蛊虫入谁的身,也是靠着红线。 南洋龙家蛊门的道法比苗疆的又高出一大截。 乔美虹跟着肖洛明这么久,自然也晓得,龙家蛊门的虫子一个个都聪明得很,能听了主人的号令行动,号令的传达,其实和苗疆的比较类似。 譬如钟鸣手上这拐杖,之前也没瞧着钟鸣走路有多不方便,今自打从顶层山楼瞧见了钟鸣,这拐杖就没离过身。 乔美虹默默把手中黑猫到闻东怀里,乔美虹两手托着黑猫的咯吱窝,硬是把起先还威武英勇的姜琰琰给挤出了一个大饼脸。 黑猫愣着眼睛被硬到闻东怀里,才是一个转头,乔美虹一个鲤鱼打,已经夺过了钟鸣手里的拐杖。 张陈两位管事立刻上手去躲,白旗也是个反应快的,铁伞半开,护在乔美虹跟前,又朝闻东喊:“九爷,快过来。” 闻东抱着黑猫慢慢踱步过去。 钟鸣昂头:“怎么?这茶山依山傍水,山路你们走不了,水路你们打算游出去?”继而又摊手,“其实何必成这副局面,三位始终都是钟家的客人,你们与我心里也都清楚,我取不了你们的命,只是这蛊的事儿,你们欠我一个代,废了我的虫母想走,似乎不太厚道。” 白旗嚷嚷了一句:“我们废了你的虫母,那叫啥,对!替天行道!你那虫子还差点要了老子的命,老子还没和你算账。”说完又朝着闻东,“九爷,您不能杀生,倒是想想办法,救咱们出去啊,总不能干耗着。” 闻东没说话,倒是黑猫朝着水面里叫了一声,声音很轻。 瞬间,池水里翻滚出巨浪。 阿年浅浅只了个头,乔美虹便惊呼了一声:“你家阿年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白旗:“谁家的?” 水族修炼起来,本就比禽类和兽类吃力,鲶鱼修行多年,除了湘江里产了众多的子孙后代,自己本身,最多也就幻化成一个人形大小,昨被数千玄蛊撕扯绕,乔美虹本以为阿年该是奄奄一息,窝在山水里养伤。 姜琰琰在神识里对乔美虹说:“昨一趟,算是阿年的百年大劫,渡过了,自然修为大升。” 这还真是,浴火重生啊! 阿年不仅自己来了,还用鱼须勾来了一艘小船,这小船原本就是停靠在绞盘那块儿的,应当是钟鸣来的时候绑上的,白旗也不管这阿年到底是谁家的,能走就行,他着实不想再待下去了。 白旗拽了拽闻东的袖子:“九爷,英雄不吃眼前亏,您不能杀生,我和乔小姐两个人四拳难敌五百人啊,走为上策,至于小嫂子,等改……改我们再来替小嫂子收拾超度吧。” 乔美虹只把钟鸣的拐杖护在身后,钟鸣看着便笑:“乔小姐拿了,会用吗?” 乔美虹一边退到船上,一边死死地盯着钟鸣:“会不会用,反正也不会给你。” 张陈两位管事有些急了,张白垚拱手道:“老爷,真要放他们走?” 钟鸣眼睛微微眯起,直盯着已经在船上的三人,余光扫吊着铃铛的影壁飞檐,心里头百集,他鲜少慌,纵是遇上丧失子这等人间惨事,也能颇为冷静地坐在书房里细细分析。 钟鸣下微张,又是一颤:“不急,恩师也从未说过,要取这位九爷的命,只是我一门心思想要戴罪立功,”钟鸣看向那影壁外侧的八卦图,“只是,这影壁的事,我倒真是要好好问问恩师。” “老爷,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恩师只想找骨头,我只求长生,他有提半个字说要谁的命吗?”钟鸣语气平淡,“既然他没提,我们装傻就是。” 钟鸣突然抬手,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水面,拱手作揖,朝着闻东:“九爷,你杀了我钟家虫母,但也替孝纯收尸,这一来一去,勉强算是扯平了,咱们山水有相逢,来再见。” 闻东抱着黑猫坐在船头,听了钟鸣这话,只装作没听到,毕竟,扯平不扯平,不是钟鸣说了算的。 闻东摸着怀里的黑猫:“你爷爷说你变成了猫之后,喜吃什么来着?哦,小鱼拌饭。” 黑猫听了,走下船板,卧在船头看这黑黢黢的水面,也不知道闻东用的什么术法,这玄蛊的尸体完整没有伤口,却都一个个咽了气,横七竖八在水面上,她有些担心爷爷了,爷爷孤身一人前往南洋,若是碰上这种难的玄蛊,不知如何应对。 出入雀舌茶山的水路,鲶鱼已经提前打探过,深处的峡倒是有不少暗连通内外。 可船走不了,能走的,还真只有溶这一条。 乔美虹眼看着要进溶,又看到钟鸣依旧看着这边,突然将手里的拐杖抬起,舞了一下,往前头的水域里一抛,拐杖镶金刻银,入水就沉,瞬间没了踪影。 第57章 白旗听着噗通一声,转头一看, 瞧着乔美虹两手空空, 登时就说:“这好东西乔小姐怎么还给扔了呢?这万一又被钟家人捡了去……。” “这可不是好东西。”乔美虹答,“能牵引白蛊做事, 这拐杖和那蛊虫必然是有应和联系的,我若是一直拿着它, 我去了哪里, 钟家人都知道,我傻啊。” 从长沙去夷陵的时候,鲶鱼还是拖着船, 如今鲶鱼本事大了起来, 鱼身驮着船往前,还能驮得稳稳当当的。 船上三人一猫,不是天生鬼眼, 就是天生神力, 连带着黑猫和乔美虹都沾了闻东的光,开了天眼, 在黑黢黢的溶里,都能看清楚东西。 越往深处走,那玄蛊的尸体越是密集, 船头推开水面, 玄蛊的尸体像海浪一样簇拥翻滚朝两边散去,看着骇人。 姜琰琰和乔美虹记得,那石老七丢死的石台正下方, 就是虫母蜗居的深坑。 白旗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往闻东身边靠了靠,背靠大树好乘凉,害怕的时候,挨着最厉害的人,总是没错的。 没料到,闻东突然说:“虫母不见了。” 白旗背后瞬间一凉,回头对着闻东:“九爷您可别吓唬我,这虫母不是你亲手杀的吗?”说完又觉得不大对,“我糊涂了,九爷您是不能杀生啊,那这水面上的玄蛊尸体,是谁杀的?” 闻东没直接答话,只问:“你记得,当时玄蛊出,石老七和郑水是扛着什么东西上船洒水里的吗?” “高粱酒啊。”白旗耸了耸鼻子,“我闻着味就知道,估计是吧这虫子给灌醉。” 闻东点头:“对。” 白旗懂了,抚掌道:“合着九爷您只是把这些虫子给灌醉了?那待会这虫子醒了,那茶户山楼不照样遭殃了?” 耳边忽而传来吱吱声,白旗抬头,瞧见那周围放着岩棺的峭壁上窜出几只灰大鼠,自那石台上蹦下一只白身影。 哟,是只皮特漂亮的鼬鼠。 白旗在东北,冬天讲究的就是得有一件漂亮又暖和的貂皮大衣,这只貂好啊,扒了皮,能做件特漂亮的围脖,白旗眼睛都亮了。 鼬鼠落地,本抬头看着闻东,忽而发现一旁的黑猫,本能地皮一炸,退后半步,才是眼巴巴地看着闻东,这眼睛,黑溜溜,圆滚滚,像是能说话。 闻东指着鼬鼠:“溶出口被我下了封印,待会我们出去之后,鼠类族群会清绞水面上的玄蛊,本是留了最大的给阿毳的,没料到,虫母竟然被人带走了。” 白旗问:“怎么知道是被人带走了?不是自己醒来逃走了?呀,难不成,是钟老爷那位恩师来了?不是说,傍晚才到吗?” 闻东没说话,只放手让鼬鼠窜上头顶的石台,示意他在此处候着,倒是乔美虹,应了句:“肖洛明手法在钟鸣之上,传说他的师父龙灵友能控蛊于千里之外,如果肖洛明已经快到钟家,唤个成的虫母也不成问题,玄蛊易生,虫母难寻,几十年才能练成一只,肖洛明肯定不会轻易丢虫母在溶的。” “可不是说,九爷已经设了封印了吗?”白旗不解。 乔美虹指着船边的浪花:“没听阿年说吗?这底下水错纵横,指不定哪股浪花就连着太平洋呢,虫子可比鱼还会找地方钻,出去,也不是难事。” 白旗唏嘘:“还没见过虫母呢,大不大?是不是和蚁后一样,肚子又白又大,专门产卵。”说完又慨,“我瞧那玄蛊一只就有手指头那么长一条,这虫母得更大吧?这么大?”白旗手展开,“还是这么大?”白旗两只胳膊抻直了,还在往外舒展用力。 乔美虹懒得理他,就不该和这人多说话,之前风波不断,她都没心神好好看看自己这伤口,现下,正拆了一袖子。 原本以为只有脖颈和间上有伤,这一拆右手的袖子,那里头,紫黑淤痕横贯叉,零碎带着七八个伤口,这是当时她在水里伸手去摸间弯刀被玄蛊咬的。 鲶鱼速度不快不慢,稳稳地驮船出了溶口,几乎是同时,闻东回头,那石台上的鼬鼠一声令下,从岩壁上窜出数不清的灰头老鼠,按理,老鼠怕水,不会游泳,可这一个个的,哪管水不水的。 溶里水花声间歇不断,都是灰头老鼠跃下水池玄蛊的声音。 白旗听着这声音忍不住龇牙捂着耳朵,可怕,太可怕了。 头上突然传来鸟雀的声音,乔美虹指着头顶:“快看。” 瞬间,一队灰头灰雀扑棱而过,黑嘴灰头红肚子,瞧着还好看,个头不大,鸟数众多,从下往上看,还以为是乌云遮住了太。 白旗见了就问:“这又是什么?” 闻东答:“昨天让阿毳去请了附近的雀家仙,专门过来吃白蛊的。” “白蛊也能吃?”白旗昂着头,出自己突出的喉结,往喉结下方指:“那白蛊,不是藏在这人脖子里的吗?” 闻东只回:“所以,请的是雀家仙。” 白旗明白了,人家都能称得上是仙了,自然是有法子的高人,忍不住对着闻东赞叹:“九爷做事,果然是瞻前顾后,手法圆滑啊。” 闻东有些嫌弃:“你这俩个词,都用得不太对,你重新夸。” 话语才落,阿年倒是说了一句:“诸位小心,要下瀑布了。” 来的时候,记得郑水曾指着溶入口对面的一处断崖说过,那是一处小瀑布,下头再淌一段,就是兀泉了。 出了兀泉,往山峡平阔浩的水域走,出去,就是川江了。 瞧着大江东去,一望尽是江水碧绿,这人的心也跟着阔壮起来,眼瞧着过了晌午,头渐渐往西去,鲶鱼很体贴,慢悠悠地贴着群山落下的影子里徐徐往前,不晒人,速度也刚刚好。 白旗来了兴致,靠在船板上敲着二郎腿,抬头看到崖壁上有黑影窜来窜去,那是山魈,他们之前在兀泉一线天的时候,碰到过。 想到那在一线天,山魈举着石头学着人的模样,把白旗砸的一通落魄,白旗便是朝着山间那黑影子喊:“你们不是喜丢石头嘛,小爷无聊,来啊,现在小爷有铁伞了,你们尽管砸。” 乔美虹登时道:“你没病吧,少说话,平平安安地出去才是真的。” 被漂亮姑娘说了不是,白旗还是老实了些,看到乔美虹在袖子上药,白旗忍不住问:“乔小姐和闻夫人,在崖山上,到底怎么了?”说完余光扫着闻东,“我也不敢问先生,闻夫人,是不是没了?” 黑猫听了,伸了个懒,懒洋洋地躺在船尾,她算了下子,她每月月底化猫,三化人,闻东说得对,这都下旬了,赶着这个时候便成人了,没几天又得当猫。 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