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公两手握,隐在长袖之下。他思考了片刻,点头说:“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呀。顾五郎,你觉得呢?” 季禹棠等人难以接受:“怎么可以这样!” 宋初昭淡定如常,甚至还笑了一下。她说:“我也觉得如此,这算不上什么证据。也请姑娘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为季禹棠等人开,我只是好奇真相。我与他本都算不上朋友。” 季禹棠心中酸涩。 宋初昭走到女子身边,缓声道:“姑娘,我看你一直握着你自己的左手手腕,是有受伤吗?” 女子本不回答她,但顾风简的面貌极其出,而宋初昭又表现得过于温柔,她最后还是说了一句:“那人抓得我疼。” 宋初昭问:“他当时是怎么抓的你?能否给我演示一遍?” 御史公点头示意,女子便站起身,走到几人附近。指向青衣男子道:“背面的那条小路狭窄,他们几人并排而行,霸占了一整条街道。我与父亲想请他们相让,结果这人,在路过的时候,伸手拽住了我,并出手……出手调戏。” “我没有!” 宋初昭点头:“也就是说,当时你站在他们的右手侧,贴墙而立,等待他们过去。而这个人,在路过的时候,用右手抓住了你的左手,是吗?” 女子点头:“是。” 宋初昭:“那你的右手呢?” 女子说:“我抬手打他了,又被他抓住了。” 宋初昭:“然后呢?” “然后……”女子眼中带泪,说不下去,“你是在羞辱我吗?” 宋初昭无辜摊手:“我在替你讨伐他呀。他若是这样欺负你,丢脸的该是他。众人只会可怜你,哪里有嘲笑你?然后呢?” 女子冲道:“然后他便用右手缚住我!我爹冲了上来,被人踢伤,这样可以了吗?” 宋初昭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他惯用的是左手啊,左手的力气应该比右手大。若要单手缚住你,也该是用左手才是。你就没发现他的扇子一直别在左吗?” 众人一齐看向青衣男子的间。 女子稍怔,而后又说:“那或许是左手吧。我当时气得失了理智,记不大清楚了。” “你既如此气愤此事,怎么能记不清那么关键的细节?”宋初昭伸出两臂在空中示意,“他若是用右手缚住你,你该被人按在靠右的位置。也就是靠近墙。他若是用左手缚住你,你挣扎时,看见的视野完全不同。应该记得十分清楚才是。” 女子按着口说:“我再想想。” 宋初昭:“你好好想,证词是很关键的。冷静了再想。” 女子在众人注视之中慢慢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道:“是,是左手。你方才问左右,我心中紧张,没分清楚。” 宋初昭说:“你确实是因为没分清楚?这回可想清楚再答。再三修改证词,你说的话就不可信了。” 女子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宋初昭笑道:“其实我也没分清。我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惯用左手。” 那位青衣男子已经乐出声道:“我一直都是用右手的啊!我把扇子别在左是因为……天冷了本用不到啊!这个许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诶我还可以现场书画一封以作证明!掌柜的快上笔墨!” 季禹棠拽了下他,示意他别太得意忘形。 女子血渐渐褪去。 宋初昭制止了她继续开口狡辩,说:“这时候就不要再改说法了,没必要。” 御史公调整了下坐姿,从鼻腔里长吁出一口气。他脸上已不如最初那时淡定,内心更是震惊。 顾家五郎……当真是多谋善断、通权达变。且不漏锋芒,镇定自若。他的神态与亲和,能叫人快速放松警惕,而他逻辑缜密,问话清晰,不知不觉间便将人入圈套。 ……人才啊! 他们御史台就是缺这样的人才! 御史公悄悄看了眼顾国公,发现后者还是一副没有温度的死人脸,看不出喜怒,不由撇嘴。 季禹棠等人没有顾家人这般定力,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 围观众人也已变了立场,对季禹棠这边信上八分。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似乎是为先前的指责到惭愧。 这时宋初昭笑说:“其实还有一点,也是我最初怀疑你的一点。” 竟然还有? 御史公扭了扭脖子,听见身体深处传来的骨骼脆响。 “我当时说了,我们是听见了你的叫声,才从酒馆这里跑过去的。当时店中还有其他人,他们可以为我们作证。你那时喊的是:‘啊——爹!’。”宋初昭停了一下,以表示节奏,“‘你们快放开我!’。是不是?当时可有人听见?” 一侧掌柜的举手道:“不错,我确实听见了。我当时在后堂,离后街较近,听得很清楚。” “是这样,我也听见了。” 宋初昭点头:“如此不对啊。” 范崇青崇拜地看着她,一脸谄媚地问道:“哪里不对?” 宋初昭说:“自然是顺序不对。照她所言的情况,她喊的应该是‘你们快放开我!’、‘啊——爹!’。这样才是。反过来喊,我不是很能理解。她爹摔倒之后,没说还有人拽着她啊。” 范崇青深一口气,醍醐灌顶:“有道理啊!” 那二人嘴翕动,脸上虚汗涔涔,思考着该如何掩饰过去。可是一抬起头,对上宋初昭通透的眼神,就不敢再说出口。 她那淡定自若、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仿佛不管他们如何找借口,都会被她一眼识破。 宋初昭说:“其次还有诸多可疑之处。季禹棠等人的身上虽有酒味,却并未醉酒。这家酒馆每人只需买一小壶米酒,本喝不醉。动机也说不过去,当街行凶的理由更说不过去。” 掌柜颔首,朝众人保证道:“朝廷不许百姓酗酒,我们这儿的米酒,也只是喝个酒味儿而已。至今还没有人在我的酒馆里喝醉过。” 宋初昭说:“若只是一件两件的巧合,倒也可以狡辩,可是此事漏百出,我倾向于是有人刻意陷害。轻薄这种事情,难以搜证,全凭女子陈述。如若查得不严,真信了那几位证人的证词,待证据全部消失,季禹棠等人便是百口莫辩。” 宋初昭朝季禹棠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小不了。想必那人是恨毒了你,你自己想想,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季禹棠下意识地去看顾四郎和范崇青。两人立即用力回瞪。季禹棠说:“我可没有说你们的意思。只是我也不清楚。我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范崇青:“你该说是讨厌你的人太多了,你回忆不起来。” 季禹棠:“我哪里有那般令人讨厌!” “你竟不知道?”范崇青说,“你若能有顾五郎一半坦,也不至于会遇到今这样的事。” 季禹棠:“我……” 顾四郎加了一句:“若是能有我五弟一半的聪慧,也不至于被人到这般境地。不知是谁先前说我五弟沽名钓誉。” 季禹棠无言以对,唯有脸红。 御史公再次笑得一脸慈祥,不过这回的笑容要真诚许多,恨不得将脸上的褶子全部挤开。他说:“顾五郎,真是观察入微,连这样的细节你也记得。” 宋初昭只平静回礼:“哪里。” 宠辱不惊! 御史公再次点头。眼睛里面光芒闪烁。 宋初昭转向门口,对着围观的百姓道:“事情大概就是如此。若非要说确凿的证据,目前双方都没有。即便是将人送到衙门,最后也会放人。我希望大家清楚的是,如果最后衙门真的放了人,并非是县老爷或者我等进行包庇。若是有人说起,请帮忙做个解释。” 围观众人一齐点头,而后又在某人的带领下开始鼓掌。 “这位公子当真聪慧!乃我国之栋梁。” “明察秋毫!堪得嘉奖!” “不知公子究竟是哪家子弟,未能确定。麻烦留个姓名,我好与人传扬。” 连衙役也朝着宋初昭含笑抱拳。 宋初昭了手,示意众人安静。然而大家此刻都很兴奋,并不因她的谦虚而收敛。她无所适从,朝两位长辈告辞道:“此处应该该没我的事了,晚辈先回去了。” “且慢!”御史公忙喊道,“嗯……既然都已在这里了,不如一起吃个饭?” 季禹棠从欣喜中回神,复议道:“多谢顾五郎今为我洗清冤屈。我请客,也当是对五郎赔罪。” 他说完,又朝着宋初昭行礼:“今冒犯了!” 他身后的一众兄弟也弯鞠躬,郑重朝她道谢:“多谢顾五郎!” 宋初昭抬手虚挡,说:“事情还没完,你还得去衙门,你请什么客?” 季禹棠笑容不减:“我付钱便是,几位想吃什么,尽管点!” 宋初昭看了沉默着的顾国公一眼,一字一句坚定回绝道:“我不喜过于热闹,我先回去了。我还要回去——看书!” 御史公快步过来,抓住宋初昭的手腕,笑得异常灿烂:“那就只你我二人一起吃顿饭如何?我最喜藏书,府里还存着不少。不知五郎平喜看什么书?我正想与人。不如干脆去我府上如何?” 宋初昭笑容僵硬。 顾国公走过来,无情地拽开御史公的手,扭头的功夫,表情从万里冰封到风面。他笑道:“五郎,若是不喜,你先与你四哥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同御史公商谈。也不必太沉看书。你今该累了,记得好好休息。” 宋初昭如蒙大赦,快速应道:“是。” 顾四郎冲过来,拉上宋初昭便跑。范崇青等人反应过来,在后面追赶,热情喊道:“顾五郎,你等等我啊!我也有话想同你说!” 第26章 暴 人影已经远去,御史公还倚在门边,遗憾远眺着宋初昭的背影。 他叹了口气,正转头,适才将他留下的顾国公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且慢!”御史公跟上对方的步伐,笑道,“顾国公,是想同我了解一下御史台的事务吗?” 顾国公头也不回,孤高冷傲道:“没有。” 御史公:“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同我商谈吗?” 顾国公特意停了下,严肃宣告道:“我儿不愿与你一起吃饭。”说完继续快步行走。 御史公不道:“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直白?” 顾国公说:“你不见我儿对我都这般冷淡,还同你一起吃饭?”呵。 御史公咋舌一声。 “我还没说你呢,顾国公,你从未说过你们家五郎还是个断案高手啊。这样的人,你将他派去户部,派去与那帮郁郁不得志的老儒生混在一起,不是埋没是什么?换做是我,心里也要不痛快。心思些,还少不了要多想。”御史公捻着胡须,笑道,“我们御史台就大不相同了。台院中有许多年轻子弟,俱是聪颖过人之辈,定能与五郎好好相处。且院内机遇良多,能叫五郎好大展身手。” 顾国公冷笑:“你不是说五郎没有定吗?” “年轻人呐,总该有些气,非要他们循规蹈矩,方是强人所难。”御史公反应了一下,又说,“不是,我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最多也只是藏在心里想想。顾国公,究竟是你在冤我,还是你心底其实就是这样想的?” 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