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突厥南窥,南有江淮叛军,谯国公柴绍领军击退吐谷浑,破数倍敌,斩两王,生擒可汗,并使其自愿入朝觐见,这是稳定军心的大捷。 更别说,这是李唐改旗易帜后对外族的第一战,李渊使太子、平公主于长乐坡出,中设宴,大摆宴席,为柴绍贺。 虽然最近心情不太好,但李渊对柴绍大加赞誉,当场赐实授食邑七百户……赐食邑千户,这在国公级别中很正常,但实授七百户,算是很隆重的加恩了。 柴绍为人端谨,连连推辞,不果后转而赞部将之功,今随其入觐见的有三人,分别是马三宝、阚棱、苏定方。 马三宝是老人了,当年随平公主起兵,出力甚多,此次是以右骁卫将军出战;阚棱是杜伏威义子,之前担任左领军将军、越州都督,不过都是虚职。 李渊不吝封赏,当场赐马三宝新兴县男,阚棱更得封临济县侯。 马三宝奴仆出身,封爵县男。 江淮军正在祸江南,阚棱封爵县侯,显然是刻意怀柔。 李渊的视线落在了身材魁梧的苏定方身上,“此即怀仁亲卫,山东苏烈?” “苏烈拜见圣人。”苏定方面容坚毅,神淡定。 “迅如雷霆,斩将夺旗,既勇不可当,又深得兵法奥妙,怀仁可谓识人。”李渊笑道:“此番大功,再计山东战功,朕不吝封赏。” 苏定方俯首道:“不敢当圣人赞誉,小民尚未入仕,曾阵斩唐将,只望以功抵过。” 李渊一时愕然,阵斩唐将? 李世民凑到前面,低声说了几句,苏定方义父高雅贤在洛水一战被李世绩部将斩杀,苏定方次斩其首级复仇。 一旁的李建成只觉得晦气,这货也太不会说话了……这种场合说这事作甚? 而平公主和柴绍换了个眼神,苏定方未必是不会说话,或许其间有李善的指使。 呃,其实还真未必,苏定方历史上踏破颉利可汗王帐后,二十多年都没升迁……不管什么原因,不会做官那是肯定的。 李渊思索片刻后,授苏定方左卫中郎将,赐上骑都尉。 左卫中郎将是正四品下,已经是高级武职了,十二卫体系中仅次于大将军、将军,是个实权位置。 上骑都尉是朝中勋官十二转的第六转,相当于正五品。 考虑到苏定方于山东战事有功,此次西征力斩天柱王,生擒可汗,如此大功未得封爵,授左卫中郎将倒也恰当。 此次宴席,因为已经下了酒诏,以水代酒,不多时就散了,苏定方径直回了月潭,第一时间拜见母亲。 父亲早亡,母子相依为命,苏定方事母极孝,晨昏定省从不懈怠。 “未得封爵?”苏母有些失望,但随即细细问了,又说:“中郎将……左卫大将军何许人?” “扶风郡公窦琮。” 苏母眼睛一亮,“必扶风窦氏族人。” “酂国公窦轨之弟。” 抬头看了眼母亲脸上的喜,苏定方迟疑了会儿,还是说:“母亲,孩儿辞去武职。” “什么?!”苏母霍然起身,历喝道:“大郎你要作甚?” 苏定方一言不发,只深深拜倒。 安静了片刻后,苏母气道:“难道你还要追去代县?!” “砰砰砰。” 这时候敲门声打断了母子的叙谈,凌敬面淡然,缓步入内,“何以如此揣测怀仁?”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苏母。 苏定方之所以跟着柴绍出征,一方面是得到柴绍的赏识,另一方面是李善不希望看到苏定方始终以亲卫头领的身份留在身边。 但苏定方这边……主要来源于苏母的推动。 对于苏母来说,她李善的救命之恩,但并不希望儿子从此死心塌地的卖命……谁不希望自己这个有将才的儿子建功立业呢? 李善早就发现了苏母的心思,对此他很理解。 但不管是凌敬还是苏定方本人,对此都并不赞成。 一方面在于救母之恩,这是一辈子都未必能还清的重恩,另一方面在于,苏定方在政治立场上和李善已经是一体的。 面对凌敬隐隐的指责,苏母无言以待,任由对方将儿子拉走。 “放心吧。”凌敬举起酒盏抿了口,向相对而坐的苏定方说:“捷报传来之后,怀仁即刻启程。” “临行前,怀仁言,定方者,名将也,岂可拘于身侧。” 苏定方并不傻,很快就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如果自己这次没有立下大功,李善会等着自己一起去代县。 但自己立下大功,李善即刻启程赴任,为的就是不让自己为难……自己得朝中封赏,难道李善会看着自己辞去官职来投? 这不是李善能干得出来的事。 “那小子倒是心细。”凌敬捋须叹道。 苏定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声音道:“当许诺投身为奴,却得怀仁以兄待之,如此重情重义……” “如今怀仁赴任雁门,必起战事,君昊虽冲阵勇武,但统兵非其所长,某如何能安坐长安?!” 顿了顿,苏定方补充道:“听闻扶风郡公,左卫大将军窦琮早年与秦王有隙。” 凌敬点了点头,“确有其事。” “但你如今赶赴代县,又能如何?” “刘世让任代州司马,奉命经略马邑,左武卫大将军李高迁驻军雁门。”凌敬摇头道:“怀仁难以纵全盘,只领亲卫,君昊足矣。” “左卫中郎将,倒是个好位置……将来或许……” 苏定方眼睛一亮,“怀仁可有代?” “这倒没有。”凌敬正要继续说,却听见门外有马儿嘶鸣声传来。 都已经入夜了,怎么会有人趋马赶来,对面就是李宅。 苏定方起身拉开门,细细辨认,喝道:“范十一!” 尖嘴猴腮的范十一跃下马背,“苏兄回来了,凌先生呢?” “郎君急信。” 凌敬有些紧张,他昨还看过朔州战报,苑君璋引万余大军南侵,如今马邑正在大战……这时候李善急信,难道出什么事了? 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凌敬先是松了口气,随后细细看了一遍,递给苏定方,失笑道:“怀仁倒是好运道。” 苏定方看完后,嘴角也出一丝笑意。 “在哪儿都能折腾!”凌敬笑骂了句,“但想在长安放出些言蜚语,哪里有那么容易……” “此事不可轻忽……老夫为天策府属官,不能涉身其中。” 凌敬看向苏定方,“定方走一趟吧,此事还是置入中枢的好。” “平公主?”苏定方微微点头。 第三百五十章 暗涌动 太极,北海池。 过了中秋,虽未有寒意,但早晨清冷,黄叶飘落,有萧瑟之像,李渊沿着北海池缓缓踱步,脚尖踢了踢岸边的石鱼,脸上颇有愁容。 实话实说,李渊是个比较懒的皇帝,每年元旦、冬至的年会,每月的望、朔的月会还能维持,常朝其实并不多见,一般五六天才会进行一次早朝,而且也只是礼仪的,正式的议事都是在两仪殿。 没有早朝的时候,李渊一般都起的比较迟,而今天也没有早朝,但他早早起,在池边徘徊。 李渊的烦恼在内外两处。 虽柴绍大胜吐谷浑,而且意外的使可汗入朝,接下来几年内,朝廷不需要太担心陇西道那边了。 但江南战事还陷于僵局,一时间没什么进展,毕竟江淮军有地利的优势,兵力雄厚,而唐军分路进击,兵力分散。 而马邑那边的局势也不太好,连续几份军报入京,苑君璋引万余突厥自云州南下,刘世让、李高迁率军出雁门相援。 虽然兵力相差不多,但往年这时候,正是突厥大举南侵的时候……马邑到底能不能承担起重任。 经略马邑,刘世让竭尽所能,但如果兵败,他能守得住雁门吗? 这还是外部的烦恼,而导致李渊之所以一早在这儿踱步的烦恼是另一方面,如今朝中坊间的言蜚语。 太子有意行迁都之举,以避突厥锋芒。 无论什么朝代,迁都都是最重要的事,是维系国家基的关键,也是阻力极大的大事。 魏孝文帝都要以伐齐为借口行迁都之事,最终得以大力推行革俗汉化……但之后六镇兵变,皇室衰微,其中也有孝文帝迁都汉化种下的因果。 隋炀帝同样是迁都洛,最终身死国灭……李渊不可能不考虑到旧事,无论在北魏还是前隋,或者现在的李唐,关中都是基。 不得不说,李善给李世民出的这个主意毒的……李渊将怀疑的视线投到了李建成身上,而李建成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最关键的是,李善这个穿越者很清楚,在之后的几年内,因为突厥势大,李建成的确怂了,鼓动李渊迁都。 所以,李建成不太可能跳出来自证清白。 而李渊本人,虽然在执政后期起了迁都之意。 但在武德六年,李渊的胆子还没被吓破……甚至因为扫平刘黑闼,高政举朔州来投,以及柴绍大败吐谷浑,心中有与突厥一争高下的雄心壮志。 再怎么说都是开国帝王,忍一时之气,俯首称臣,但等到手握天下,难道还要继续装孙子吗? 虽然历史上,这雄心壮志很快就被冰水浇灭。 虽然李建成没漏什么口风,但李渊相信,大郎很可能是有意为之……换句话说,李渊觉得,这言蜚语是东刻意为之,意图试探自己的心意。 一旦迁都,还有比洛更适合的都城吗? 那关内、关西、河东、山东怎么办? 不说李唐皇室的老巢都可能丢了,就是那些世家门阀,也不太可能举族迁居……数百年前,衣冠南渡,但五姓七家也不过遣族人渡江,大部分还是留在北地的。 都说突厥残暴不仁,但当年五胡华,其祸更惨。 李渊对那些世家门阀的节不抱有什么希望,即使是最信任的裴寂也一样……河东闻喜裴氏,当年在南朝也是有高官显贵的。 李渊很明白,一旦迁都,二郎必然跳脚,这是长子最希望看到的……但如此行事,实在不似人君!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