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珍视 燕王府。 晨光堆枝, 临窗的小几上,几枝桃花开得灼灼。 萧北冥躺在榻上,清浅的光落在他的眼睑, 长睫投下一片影,外间嘈杂的脚步声让他眉峰聚起,渐渐睁开了双眼。 他侧过身,悉的痛将他包裹住, 他咬紧,脸发白, 缓和了一会儿,终于能移开盯着那双腿的目光。 没有好转的迹象。 敲门声拉回了他的思绪,他道:“进来。” 邬喜来和骆宝一左一右,站在一旁,这么久以来,脸上也罕见地带了喜意, “殿下, 中来人宣旨了。” 萧北冥的手紧紧握成一团, 细密的汗珠自鬓角滚落, 他闭上眼睛,抿道:“请邹公公进来。” 两人应声退下,邹善德笑意盈盈地进了门,见燕王脸苍白,虽勉力支撑, 却显得没什么神。 他心中虽道可惜, 却也为自家主子放下了一颗心, “燕王殿下,圣上赐婚薛家的圣旨已下, 圣上知道如今燕王府腾不出手举办婚事,因此叫礼部的人全权协助,殿下安心即可。” 话罢,他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行孝有嘉,文武并重,正值婚时。今有户部都给事中薛振源之女薛氏,秉淑惠,持躬淑慎,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朕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宜令所司,择册命。钦此。” 萧北冥听着赐婚旨的字句,眼前浮现的,却是那长街之上少女含泪的眼。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良久,他用虚弱的声音问道:“父皇赐婚,可曾问过她的心意?” 邹善德愣住了,显然没想到燕王会问这个问题,他道:“薛家姑娘自然是心属殿下的。” 他虽嘴上这么说,实则不管薛家姑娘愿不愿意,这婚事算是板上钉钉了。长信侯还能抗旨不成? 只是燕王如今这般模样,恐怕后那薛家姑娘要受不少苦。 萧北冥垂眼看着那带着明黄龙纹的圣旨,道:“儿臣接旨。” 邹善德笑着点了点头,“既然殿下接了旨,老奴就放心了,燕王府这头,还需要邬公公多多持。” 邬喜来俯身道:“老奴定好好办,让邹公公费心了。” 邹善德瞥了眼那盖得紧实的锦被,试探问道:“殿下的腿疾,圣上派来的御医可瞧过了?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圣上发了话,后中御药局都紧着燕王府来。” 邬喜来听邹善德这样问,便明白是中那位又生了疑心,故意来试探,他垂着头,叹气道:“御医来瞧过,也只说……” 邹善德假惺惺关怀了几句,见足够给圣上回话,又已经将旨意带到,便不再逗留。 邬喜来亲自送邹公公出了王府,等人走远了,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下来。 他返回静室之时,光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浓烈,萧北冥置于暗处,虽然他没有说话,邬喜来却能察觉,殿下心中有心事。 半晌,他才听殿下嘱咐道:“晚些时候,让宋骁将库房中的箱奁都送到长信侯府。” 邬喜来一脸震惊,“殿下,那可是咱们府中的宝贝……” 甚至有些珍宝,都是蒲先生从商时自西域带回的,世所罕见。 萧北冥却闭了眼,他忍住那股钻心的疼痛,“她虽不受宠,却也是侯门嫡女,配我一个废人,已是委屈了她,如今能弥补的,也只有这些身外之物,你叫宋骁送去。” 邬喜来听这话时,只觉得有些心疼。 从前殿下指挥三军,纵横沙场,从未这样贬低自己,他听了方才那话,只到难过。 他没有再推辞,只道了一声好。 * 晓光划破暗沉沉的天际,透过薄薄的窗纸落在内室的帷幔上,光影浮动间,榻上的女子侧身而睡,肢纤细,蜷缩成小小一团,一张玉面黛眉淡淡,琼鼻小巧,似樱桃,仍带着的慵懒。 芰荷打了水进屋,见自家姑娘还没起身,便放轻了动作。 宜锦觉浅,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从睡梦中悠悠转醒,杏眼中仍带着水光。 芰荷用银勾将帷幔挂起来,边侧首道:“姑娘昨夜守着小公子到深夜,怎么不多睡会儿?” 宜锦了眼睛,嗓音仍带着沙哑,“不睡了,替我梳洗吧,我想去看看阿珩。” 芰荷听着,又开始心疼自家姑娘,昨夜姑娘着实是担心坏了,一直等到小公子醒了一遭用了饭,才肯回来休息。 宜锦净面,芰荷替她梳了个新发髻,换了一身家常衣衫,宜锦又叫后厨做了些清粥小菜,便静静地朝着鹿角耳房去了。 路上,芰荷道:“柳姨娘一早便被管家送到京郊庄子上了,她走得时候闹腾,宜清姑娘和瑀公子都哭得泪人一样,在侯爷面前替柳姨娘求情,侯爷没管,自己上朝去了。” 宜锦随意应了一声,却没心思再放在无关的人身上,眼前景,光乍然,明媚的光落在粉墙黛瓦间的花枝上,微风拂起枝头的花蕾,莺啼婉转。 真是仲时节,一切都与昨不同了。 眼下这座府邸之中,她真正挂心之人,只有阿珩而已。 入了耳房,守方才熬好药,宜锦见他眼下乌青,便知他一夜也没怎么安睡,便叫他下去歇着。 宜锦接过药碗,到榻前的绣凳上坐下,薛珩气已比昨夜好得多,瞧着也神,少年接过阿姐手中的药碗,一口饮尽,他注视着宜锦,语气中带着歉疚,“阿姐,对不起。昨夜叫你担心了。” 宜锦接过药碗放回红漆食盒,“咱们姐弟,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薛珩低下头,却道:“阿姐,昨夜我没有用那碗汤,也没有真的昏过去。我不过是将计就计。” 宜锦猛地抬头,看向少年那双平静的眼,明明仍如之前明亮,却又有什么东西不同,她心中五味杂陈,有庆幸,有心疼,有自责,却也有事后的惊悸。 不仅明如柳氏没有发现阿珩的破绽,连她这个亲姐姐,也没有发现少年昨夜的端倪。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声音艰涩,“阿珩,你知不知道,倘若昨夜出了差错,阿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为什么要冒险?” 薛珩注视着姐姐含着泪光的眼,到万分自责,他低下头,眼中却没有后悔,“阿姐,我只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入王府。柳氏若在府中,阿姐定然不会安心。且燕王如今虽没落,却仍是天潢贵胄,侯府不清净,阿姐无人撑,我怕……我怕王府的人欺负你。” 宜锦眨了眨眼睛,鼻子有些酸酸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少年突然间变得这样懂事,一直在替她和宜兰考量。 她亦从守方口中得知,这些天来,薛珩没有一落下功课,夜夜攻读,到戌时才歇。 少年这样努力,无非是想撑起侯府门楣,成为她和宜兰的后盾。 宜锦替他理了理凌的发丝,掩饰自己的失态,“阿珩,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在阿姐心中,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康更重要。” 薛珩面上点头,心中的想法却更加坚定。 自从那夜高热醒来,他总是做一个梦,梦中大雨滂沱,他躺在阿姐怀中,想要睁开眼睛,叫阿姐快走,可却怎么都看不清阿姐的模样,只能听见她悲怆的哭声。 梦中的他如此无助,以至于连替阿姐拭去眼泪都不能。 他必须要强大起来,才能为阿姐后盾,才能不叫陆府与燕王府的人看轻两位姐姐。 宜锦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既然昨夜之事是计,那方才的药……” 薛珩笑道:“阿姐莫要担心,那是谢兄开的温补汤药。” 若是不这样,恐怕后面父亲会疑心,转而将柳氏接回侯府。 宜锦这才放下心来,她又看着薛珩用完早膳。 恰在此时,庭院里忽然嘈杂起来,守方从外匆匆赶来,打起门帘,着气禀报道:“姑娘,御前的邹公公亲自来侯府,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姑娘接旨呢。” 薛珩看向宜锦,知道是赐婚的圣旨到了,他道:“阿姐,我换身衣衫,同你一起接旨。” 两人各自换了衣衫,到了侯府中庭,十几个小内侍左右排开,为首的邹善德着绯红内侍服,脸上尽是喜意,女使小厮们皆跪下行礼,宜清和薛瑀亦在人群之中。 宜锦扶起裙摆,跪下行礼听旨,耳畔那一声钦此落下时,她仍恍惚如同在梦中,直到薛珩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回过神来,叩首谢恩。 上一世入靖王府时,她不过乘一顶小轿,黄昏时分从角门入王府,没有父母之命,亦没有媒妁之言,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芰荷。 沉甸甸的圣旨接在手中,她不知为何,竟有种想要落泪的觉。 等她平复了情绪,便叫芰荷一一给了赏银。 邹善德笑眯眯地接过赏银,“圣上的意思,叫礼部抓紧准备,这也算是今岁大内第一桩喜事,姑娘在侯府好好备嫁便是,其余事宜,礼部都会准备妥当。” 宜锦又行礼谢过邹善德,说了几句吉祥话,将人送至府门。 邹善德上了马,回望一眼,扬鞭启程回大内。 等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宋骁便领着燕王府一干壮汉抬着箱奁来了。 芰荷看着院里留下的十来口黄花梨木的箱笼,悄声道:“奴婢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黄花梨木做的箱奁,各个都雕工湛,价值不菲,燕王殿下莫不是将半个王府都送来了?” 尽管芰荷的声音已经足够小,可宋骁是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都要强,他自然听到这话,看了芰荷一眼,心想这姑娘言语真是可,嘴上谦虚道:“王府的库房中几乎都是这样的箱奁,殿下叫挑几个成好的给姑娘。” 等薛姑娘入了府,库房中那些自然都归薛姑娘管,叫宋骁看来,本不必这么麻烦,只可惜这次带的人手不多,否则场面还能再恢宏些。 芰荷睁圆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但不知为何,话从宋大人嘴里说出来,她却都觉得是真的。 宜锦只扫了那些箱奁一眼,却问宋骁道:“这些子,殿下可有好好用膳?” 宋骁低了头,握在间的剑鞘紧了紧,“殿下这些子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少,用膳自然也难。” 宜锦闻言蹙了眉,她虽然知道萧阿鲲的子必然不会好好用膳,可是听到这话,有些心疼,又有些气闷,“宋大人今回去请转告他,我不想嫁他那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 宋骁知道薛姑娘这话只是为了一自家主子,他心底笑了笑,允诺道:“属下定然替姑娘转达。” 两人又闲话几句,宋骁见时候不早了,便告辞归府,宜锦又叫徐姆将之前腌制的杏脯装好,叫宋骁带回王府。 “上次的青梅没有多的了,这是阿姆自己制的杏脯,酸甜可口,若是殿下不喜,大人和邬公公他们分了也可。” 宋骁接过那杏脯,心中却暗道,哪怕殿下不喜这杏脯,恐怕也轮不到他和邬公公分。 某些时候,他家殿下小气得惊人。 宋骁没有揭自家主子的短,只是小心翼翼收好东西,又重新领着燕王府几个彪形大汉出了府。 薛振源下了朝归府,刚下了轿子面便瞧见那群大汉,差点吓破了胆,直到宋骁向他行礼,他才知道这是燕王府的人。 今早朝时,圣上当着朝文武的面宣了两道赐婚圣旨,一道是将镇国公嫡长女章漪赐给了靖王殿下,一道便是他长信侯府的嫡女赐给了燕王。 薛振源这些年来在朝中担着七品的小官,在燕京这锦绣富贵之地也显不出什么,但今早朝他却与镇国公章家并列,得了圣上一句教女有方。 因此他回府路上哼着小曲,晨起时因为柳氏吵闹,宜清和薛瑀哭着求情而生起的烦躁,这时候都去了个干干净净。 他和颜悦地送走宋骁,想要与宜锦说话,却见宜锦早已弯了朝他浅浅行了一个礼,神冷淡,说要回去歇息。 他的脸僵在远处,却又生生挤出一个笑容。 宜锦没有理会他,叫人查点了箱奁里的东西,徐姆登记造册完毕,一本账簿用完了大半,她摸了摸额头的汗水,心里却高兴极了,“姑娘,燕王殿下这是用心了啊。” 当年乔氏出嫁时,江南乔家倾尽一半家产,所陪赠的珍玩字画也不过今所见之三分。 薛珩看着那厚厚一本账簿,那颗因为阿姐要出嫁而慌张不已的心,忽然安定了几分。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