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恰巧薛珩换好了衣衫下来,少年身姿欣长,脊背直,俊秀的五官让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被注意到。 薛珩察觉到有多人正在盯着他看,他走到宜锦身侧,皱眉道:“阿姐,是不是这衣服穿在我身上太丑了?怎么他们都盯着我看?” 宜锦心中暗笑,低声道:“正是因为你长得俊,他们才盯着你看。” 蒲志林叫伙计把薛珩看上的衣衫全部用黑木匣装好。 就在伙计完成时,他忽然想起在许久之前,殿下曾画过一副画,画中女子眼尾那颗泪痣,似与这位薛姑娘相似至极。 他忽然想明白,为何殿下待这姑娘如此不同了。 趁着伙计还未走远,他又将人拉回来,嘱咐道:“将坊中那件百蝶穿花的光裙一起包起来。” 那伙计惊了,提醒道:“掌柜,那件裙子是镇店之宝,由千金一寸的浮光锦制成,上次镇国公家的嫡姑娘来要您都没给,怎么就给了……” 蒲志林赏了他一个板栗,“问这么多做什么?” 那伙计着脑袋下去,心里还在犯嘀咕。 蒲志林心中却有数,锦绣坊是他在燕京开的第一家店,也是殿下肯信他,在他最落寞的时候肯出资为他开店。 当时他偶然在殿下书房中的江山社稷图旁瞧见了一个小姑娘的画像,他料定此人对殿下十分重要,因此便叫锦绣坊的绣娘照着画,用店中最珍贵的浮光锦重工制了那个小姑娘的衣衫,当做镇店之宝。 那时浮光锦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料子,尚且未在京中传开来,后来受到世家大族姑娘们的青睐,才逐渐在燕京的衣料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殿下对他有再造之恩,浮光锦对他亦有不一样的意义,这衣衫送给殿下的心上人,再没有更合适的。 宜锦叫薛珩接了东西,结清了账,便要归府。 蒲志林送她上了马车,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姑娘明可是要去中赴皇后娘娘的宴?” 宜锦一怔,点了点头,“府中女眷确实收到了皇后娘娘的帖子,不好推拒。” 蒲志林知道中办这场宴是为了什么,但这宴应当只邀请了京中尚未定亲的姑娘,可据他所知,薛三姑娘与清平伯府的谢公子早有婚约。 如今薛三姑娘也去宴,是不是意味着,她同谢家退亲了? 蒲志林觉得自己仿佛比成了几万金的订单都要高兴,天知道殿下这些天闭门不出,除了龙骁军将领递过来的文书,殿下什么也不接。 他抑住愉快的心情,问道:“蒲某冒昧地问一句,姑娘与谢家的亲事,是不是退了?” 宜锦迟疑半晌,点了点头,心想蒲掌柜的消息倒是灵通。 只是知道她退了亲,蒲掌柜为何高兴地更明显了? 蒲志林微微一笑,国字脸上眼睛眯成一条,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姑娘别介意。” 宜锦又朝他行了个常礼,“今多谢蒲掌柜了。” 蒲志林点了点头,一直送她到马车上,才转身回了锦绣坊。 骆宝看着蒲志林面带笑,又换了衣衫要同他一起回王府,不由地有些奇怪,“殿下近不大见人,蒲掌柜去了也无用。” 蒲志林却卖了个关子,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咱们打个赌可好,殿下今一定会见我。” 骆宝不服。 最近殿下连他都不大召见,只一个人在书房静室之中,又怎么可能召见蒲先生? 两人一路到了燕王府书房门前,宋骁在门口守着。 蒲志林求见道:“殿下,草民有事要禀报。” 书房之内,萧北冥静静坐在轮椅上,在静室充沛的光下翻阅着膝上那本列国志。 他的脸光下仍显得苍白,指尖触碰在书籍上,泛起阵阵凉意。 蒲志林见里面没动静,又道:“殿下,薛家出事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进来”。 于是蒲志林便在骆宝和宋骁目光下洋洋得意地入了书房。 蒲志林进了书房,便不敢同方才在外头那样造次了,他行了个礼,听对面的人翻了一页书,纸张的声音有些沉闷。 萧北冥语气淡然,“薛家出了何事?” 蒲志林不得不佩服殿下的定力,他咳了咳,道:“也没什么,就是谢家同薛家……” 萧北冥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看向蒲志林,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 没人知道,他手中的冷汗,已经微微浸透了手中翻阅的那张纸。 谢清则如此着急地回到燕京,应当是瞧着薛宜兰同陆家结亲,也想早与宜锦完婚。 他忽然发觉,自己这些子来一直与世隔绝,竟然是害怕听到知知的婚讯。 蒲志林轻飘飘地说出:“殿下,薛家与谢家退婚了。” 萧北冥微微一愣,手中的书册没了力道支撑,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第49章 迁就 云来观中, 张氏携着侍女仪鸢在一处厢房外等候着,此处曲径通幽,花木繁盛, 鸟雀之音不绝于耳。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厢房门扉轻开,一个年轻的道姑从里面出来,道:“夫人请进。” 张氏提了衣裙, 秉容敛息,轻轻入了内室, 见了正中跪坐在蒲团之上的人,忙跪下行礼。 正中那女子只穿一身道袍,并无任何钗环首饰,墨发盘起,藏在道帽之下,脸上不施脂粉, 隐约能瞧出细纹, 看出岁月的痕迹。 张氏唯恐惊扰了眼前人, 拜了三次以后, 才出声道:“妾身张氏见过太后娘娘。” 镇国公章家之所以历经几朝屹立不倒,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章家嫡出的姑娘,已经连续三朝为后。 如今隆昌皇帝的章皇后,正是眼前这个女道姑的侄女。 道元皇帝去后, 道元皇后便心如死灰, 失了寄托, 在云来观带发修行,隐居山林, 平常并不出世。 中一概事情,她都不再过问。 良久,她才睁了眼睛,声音平静,“我既带发修行,你也不必叫我俗家的称谓,只称我一声妙元娘子就是了。” 张氏闻言改了口。 妙元娘子伸手扶她起来,揽着她朝着一旁的侧间走去,亲自为她斟茶,问道:“你若无事,绝不肯来找我,说吧,是什么事?” 张氏又行了一礼,眼底含泪,道:“妾身知道,当年若不是娘子心善肯助妾身出,妾身早就命丧黄泉。妾身本不该来叨扰,只是眼下有一事相求,实在走投无路,只有求娘子相助。” 妙元娘子默了默,“我早已不理俗家之事,恐怕莫能助。” 张氏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娘子,但凡妾身能找到其他的人,也断不会求到娘子面前。冥儿他命苦,投胎到我腹中,自出生便遭陛下厌恶………” “他才出生时,娘子还抱过他的。这些年来,妾身不能尽母亲之责,如今他为了北境战事,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妾身这个做娘的,实在心里不好受。” “前些子妾身才得知,他对薛家三姑娘有意,那姑娘亲身也见过,容貌极好,子又善良温顺,是个好姑娘。如今皇后娘娘要替靖王选妃,薛三姑娘也在其中,妾身这辈子没能照料过冥儿一,在亲事上,也想尽一尽母亲的心……” 张氏说到这里,早就泣不成声。 妙元娘子递了帕子过去,叹了口气。 说起来,也是她章家的姑娘惹下的冤孽,当年她的皇儿登基,她的侄女,皇后章氏多年无所出,以至于前朝怨声载道。 无奈之下,章氏想出了借腹生子,选了身边家世低位,无依无靠的张氏,张氏不愿,那一夜却也被算计失了清白,只这一遭,便有了身孕,生下了皇长子萧北冥。 冥儿出生时,她还未带发修行,尚且抱过这个长孙,小小一个在襁褓之中,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说到底,这是她章家的姑娘做的孽,就算她遁入空门,不想再管,可却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良久,妙元娘子叹了口气,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上带着一种淡淡的无奈,“元茵,当初那件事,是我那侄女喻宁做的不对,我代她向你赔不是。冥儿的婚事,我会写封家信给皇帝。” 张元茵一时失了声,只在原地叩首谢过妙元娘子。 妙元娘子扶她起来,擦干她面上的泪,悲悯道:“中的女人,这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当年我同先帝尚且算是恩,可就算如此,仍然要受许多磋磨委屈。有时像你这样从未动过心,动过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又又恨,才最折磨人。” 话罢,她又问到:“那薛家三姑娘,可是小名叫知知的那个?” 张氏微怔,“娘子也认得她?” 妙音娘子点了点头,“当年她母亲乔氏随长信侯入拜寿,我还赏过小丫头一只长命锁,那长命锁,与我赠给冥儿的,曾是一对。” 张氏听完,只觉得缘分奇妙。 也许在她还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冥儿便已经遇到了他命中注定之人。 妙元娘子见她眉头紧蹙,以为她还在担心,便拍拍她的手背,“我会写封家书给皇帝,今岁也快到了我的寿辰,就算他再不孝,也不会违逆我的心愿。” 张元茵又再次谢过妙元娘子,到了暮时分,她才出了厢房。 仪鸢在外头等她,见她再不像进去前那样愁眉苦脸,便知道这事情成了一半,心里也替自家夫人高兴。 两人一起穿过山道,朝着山下走去,等到了半山时,隐隐约约可见集英巷那座冷清的王府,张元茵停住了,她将手放在前,眼前又渐渐模糊起来。 仪鸢知道夫人心中又难受了,她低声道:“夫人,殿下会平安的。” 张元茵遥遥望着那座府邸,喃喃道:“从前我总是在集英巷门口,盼着能再见他一面。现在,我没有那么多痴心了,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哪怕这一生都不再见他。我也可以忍受。” 仪鸢听着,眼底也渐渐含了泪,“夫人又说傻话了不是?以往殿下每次凯旋而归,夫人都在人群中看着,比谁都要高兴。后还有的是机会能见到殿下,殿下若是知道夫人还在这世上……” 张元茵却止住了仪鸢的话,她哽咽道:“从出那天起,我便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认他。是我将他带到这个尘世,却未曾让他过上好的生活。他不知道我,便还可以这样过下去。若有一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明明就在身旁,只会更加痛苦。” 话罢,她擦去眼角的泪,镇定道:“咱们下山吧。” * 宜锦从锦绣坊回到侯府,便见门口停了一辆黑漆马车,问了门房薛大,才知道是阿姐今归宁回府了。 她和薛珩对视一眼,两人都高兴起来,往正堂赶去。 宜兰梳了盘髻,鹅蛋脸上面红润,比之从前多了一分从容,瞧见宜锦过来,便扯住她的手,姐妹两人坐下来好好拉家常。 陆寒宵坐在右方下首,正与薛振源说着话,他应对老丈人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落在宜兰身上,见她和妹谈笑风生,丝毫没有在陆府时的沉郁,心里不知怎么,更不是滋味。 薛振源惯会察言观,瞧见女婿无心攀谈,倒也不在意。 柳氏瞧见了笑道:“姑爷真是将咱们家兰兰放在了心坎上,一刻都离不得呢。” 宜兰闻言,畔的笑淡了下去,目光与陆寒宵不期而遇,两个人却又飞快地各自避开,生怕在旁人面前出夫不和的端倪。 宜锦却格外,她借口和宜兰出去瞧明宴会穿哪件衣裳,便将宜兰拉了出来。 两人沿着花园的小径散步,就像是从前在闺中那样。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