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认为情尤其是情是多么牢靠的东西,许清元进一步追问:“人是会变的,黄大人在朝为官数年,不会情用事。” 岁安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他要有这种想法何必假手他人,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我在死路的园门外,他一个男人可以轻易辖制住我们啊……算了,其实我也不懂,我就是个胆小怕事,害的公主丧命的恶仆!” 眼见岁安的状态已经消沉到低,再问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许清元才从秘牢中出来。 两个狱卒忙给她搬凳子倒茶水,许清元就势坐下沉思。 岁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黄嘉年是背后主使,他没必要以自己的名义将公主请出来,即便他艺高人胆大,真的这样做了,也本不会赴约,直接让凶手来个守株待兔,时间还更充裕些,既然他依约到场又离开,这事九成九跟他没有关系。 因为最近不用去翰林院听候差遣,许清元闲着也是闲着,便坐在秘牢旁边一间专门开辟的办理公事的房间内查看本案卷宗。 除去岁安这个人证以外,还有梁统领前些子调取的女名册,从女、内官身上获取的证词和其他零星物证,许清元略看一遍,这些连间接证据都算不上。 狱卒差头可能还是有些害怕许清元因为他们偷吃饭菜的事事后为难,整个下午他们一直十分殷勤小心,许清元也品出他的心思来,但她没有点破。 本来确实是他们不对嘛,不过她自己也跟他们同合污了,这俩人还这么担惊受怕的,脑子也是不灵光。 其实她还真没狱卒想得多,在狱卒眼里,许清元是什么身份,她吃,那是应当的,皇帝来了还要夸她办案辛苦。他们吃,那可得罚俸挨板子。不过这么过了一两天后,两人见许清元没什么别的表示,人也随和,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这两天许清元除在大理寺仔细审阅卷宗之外,还意外收到了一封艾菲寄来的信。信封上写着许清元、晋晴波亲启,许清元便去晋晴波家蹲守到她,两人一起拆开信看。 “许姐姐、晋姐姐,展信佳。” 许清元点评道:“字有进步。” 两人再接着看下去,却笑不出来了。艾菲没能中举,她的年纪实在已是不小,在父母的迫下,她嫁进当地一户小地主家。不过好在在她的抗争之下,艾菲没有从此囿于后宅之中,而是成功进入县衙内的吏房做了一名书吏。末了,艾菲还向许清元道歉,说现在应该没有办法来京城找她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 看完信后,两人沉默片刻,晋晴波收起信封道:“或许这也是一个好结果。” “未能在科举上再进一步,菲的语气中还是有些失意。”许清元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地察觉到艾菲信中完全是报喜不报忧,想必她这段时间一定很艰难。 这条路,终究不是那么好走的。不过许清元两人也不能代替艾菲生活,还是需要她自己坚持奋进,说不定将来也会有转机。 晋晴波按照许清元的意思写好一封回信,让仆役递到了邮局。 次,刚被替换下来正在值房休息的御前侍卫们看见梁统领气冲冲地拍门走进来,将佩刀狠狠甩在桌上,忍无可忍般骂道:“这个鳖孙,仗着自己有个好爹,使唤起我来了,让我们在三天内搜集查问近十年的所有女、内官名册,他知道那有多少吗?” 众侍卫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话,只是彼此对视一眼,脸上出苦笑,看来他们又有得忙了。 而被梁统领在背后亲切“问候”的黄嘉年眼下正一门心思地想要查出幕后真凶。一方面他确实想为公主报仇,另一方面,他自然也地察觉到这件事情的背后之人一定是条大鱼。 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大理寺,直奔秘牢而去,没想到许清元正在此处,他板着脸找到她,问:“那许大人与宁大人审问的情况如何?” 许清元头都没抬,她含糊道:“见过黄大人。审问嘛……不好说,得再问问。” 黄嘉年皱眉想要训斥两句,却突然反应过来许清元早已不是当初在北邑省时的一个小小秀才,两人同朝为官,再也没有高贵与卑之分。于是他只好憋着一口气,转身再次去提审岁安。 许清元看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复又低头看着卷宗沉思。 如果说经过排查后发现中女并没有减少,那其他的可能,许清元倒是猜出两个。 一个是歹徒为男扮女装,只是长相身材都与女子别无二致,所以众人都误以为他是女。别人或许还会深入探究这个可能,但许清元当时离得那人如此之近,无论是对方的形态、举止还是出来的手脚、眼睛,怎么看都是女人,这种可能非常小,除非他真的天赋异禀。 第二种可能,许清元倒是觉得比较靠谱。那就是凶手本不是女,只是后来穿上了女的衣服而已。在平常混入皇大内当然难度极高,但是当天是万寿节,百官贵戚悉数到场,也不是没有带着侍女的,难保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 许清元正仔细回想着那天有谁带了随侍,外面突然传来“哐哐”两下暴的砸门声。她站起身来,蹙眉看向声音的来源,待看清后,却发现来人竟然是梁统领。 他身后跟着一众侍卫,肃着一张脸,寒声道:“传皇上口谕,即刻捉拿谋害公主的嫌犯黄嘉年,如有违抗者,斩决!” 两个狱卒吓得站在当中开门也不是不开也不是,纷纷将求救的眼光看向许清元。 她心中惊疑不定,想不通皇上是怎么确定的凶手是黄嘉年的。而听到御令后,黄嘉年立刻从牢中走出,他面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 “勿要大呼小叫地扰大理寺的清净,我跟你去就是。”黄嘉年命令狱卒开门,不用人押,自己稳稳地走在梁统领并肩处,不像是去受押,反倒像是领着御前侍卫去办公差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狱卒们没有主见地跑过来, 眼巴巴看着许清元问:“许大人,您不跟上去看看?” 许清元低头沉默良久, 她不但没有跟出去, 反而回到了秘牢中办理公务的房间内坐下,不言不语地平视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狱卒两人互相对望一眼, 谁都不敢上前询问,反正哪怕是皇帝换了人坐,他们大概率也还是要当这小小狱卒, 这件事应该连累不到他们身上,所以他们也不会对方才的事到担忧, 顶多背后议论两句而已 放入老僧入定一般坐着的许清元看似平静持重,但其实此刻她脑子里仿佛有千条丝线错打结在一起, 本找不到头绪。本来她是想去找邓如玉和宁晗的, 再不济也可以去请教一下江氏皇帝这番举动到底为何,但最终她却留了下来。 自己已经进入官场, 卷入政治斗争漩涡的中心, 总是依靠他人是不会有长进的, 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去思考和决定。 皇帝突然派人抓走黄嘉年有两种可能。一是皇帝已经掌握充足证据证明黄嘉年确实是本案幕后主使,皇帝为了给女儿报仇,不惜得罪黄尚书也要将他儿子绳之以法;第二种可能是,凶杀案与黄嘉年无关, 皇帝也明白这一点,然而他为了削弱黄尚书的力量, 居然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到这种地步, 女儿的安危和真正的凶手都不足以唤醒他的父, 其仍然要将矛头指向原本无辜的黄嘉年。 许清元很想将皇帝想象成第一种可能中的正常人,然而事实却不断提醒着她,以往皇帝的一次次行动都表明,他不是个仁善的君主,更何况经过与岁安沟通讨论,许清元已经几乎确定黄嘉年的清白。 那么眼下皇帝最想做的一定是坐实黄嘉年的罪名,该不会……整件事情都是由皇帝亲手策划的吧?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目前他们找不到丝毫线索和皇大内突然出现刺客这些异常之处突然都可以说得通了——因为有人在给她亮绿灯!许清元想到这种可能,忍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 “不会的。”许清元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也很小,因为当皇帝的态度以及后来让他们四个人查处此案的时候,其神情和行为逻辑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和不合理之处。如果他真的想栽赃黄嘉年,不会让他主办案件,这样黄嘉年岂不是能轻易地接触案件了解细节,甚至毁灭、更改证据?皇帝不会傻到给对方造假提供便利的。 所以他应该是顺水推舟,或者是最近获得了关于黄嘉年那天的行踪线索,想要借此打黄尚书。 说来当今皇帝和黄尚书作为往昔的一对师徒闹成如今这种针尖对麦芒的程度,也实在令人叹。许清元忍不住慨:终究是帝权太过□□的缘故。 慨完,她重新回到主题,顺着方才的思路往下推演。 既然皇帝想要诬陷黄嘉年,那自然是寻找足够的人证物证钉死他,但是事实摆在那里,他终究不能找到直接、强力的相关证据。这样的局面之下,皇帝要么是自己伪造证据,要么是捕风捉影……许清元想到什么,眼睛瞬间睁大,她一拍案桌站起来,把两名狱卒吓了一大跳。 “大人……您有何吩咐?”狱卒小步跑上前来,唯唯问道。 “你们想不想保住自己的命?”许清元一双眼中含严肃地问。 狱卒闻言腿都软了,两人“扑通”跪在地上,哭诉道:“小的们再也不敢偷吃了,请大人饶命!” “我不是说的这件事。”许清元皱眉说完,招招手让他们两个凑过来,“你们依照我说的,做好准备。如果不当一回事,命难保。” 两个狱卒连连点头,凑上前去仔细聆听。 许清元回到家中,风风火火地翻箱倒柜搜寻着什么东西,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雪站起来,两只手还捧着一本书,她呆呆地看着许清元,问:“姑娘,您这是找什么呢?” “钱。”她答的十分直接。 雪放下书本,走去卧房,从靠着东墙的柜子中拿出一个螺钿小盒子,打开放在桌上:“银子都在这里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许清元吃惊地问:“怎么就剩下这么点?” 雪立刻掰着手指头数道:“您的月银只有五两一个月,写书挣的钱和科举高中的贺礼都已归入公账,虽然每次老爷都会手头松给您些,但别忘了您还赔钱养着报亭,此外,每月还要给江氏一笔钱,哪还能剩下多少银子。如今还有二三十两已经很好啦。” 被她这么一理顺,许清元也反应过来,她一拍脑袋,去翻腾自己的首饰盒子,翻了半天发现都是人家送的首饰,她一般不戴这些东西,它们贵重是贵重,新也是真的新,很有被认出的风险。 问许长海和梅香借钱免不了受盘问,许清元歪着脑袋一想,觉得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内情越好,她吩咐:“去找月英借二三十两银子,请她千万不要声张。” “是。”雪也不多问,迈出屋门口,往院子那边过去,不久果然带着三十两银子回来了。 “她问什么没有?”许清元将银子归拢到一个荷包内,问。 “没有,临走前倒是嘱咐我一句说不要拿去做赌资就好。”雪老实地回答。 “好,你去挑个不常出门的丫鬟,让她出一趟门。”许清元将荷包给雪,在对方的疑惑眼神中说,“去买一样五十两银子左右的女子首饰。” 不到晚上,许清元便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内官传旨说皇帝让他们四人暂停查案,许清元可以待身体恢复后再去翰林院。 许清元拿着丫鬟买来的首饰,在脑中把心中的计划来回思量过好几遍,直到半夜才昏昏睡去。次一早就起身换好官服直奔翰林院。 今的翰林院似乎格外躁,几个修纂被一趟又一趟地叫出去,其他人也都地察觉到不对劲。 经过一上午的信息拼凑,许清元终于得知今院中这般异常的原因。 御史中丞宁晗弹劾大理寺卿黄嘉年在万寿节当天谋害公主,罪不容诛。皇帝震怒,下令将大理寺卿暂行押入天牢。本案由御史中丞邓如玉负责查办,以三为限。 挨过整整一上午,午间,许清元去找了一趟王内官。 因为万寿节的时候,王内官及时发现异常,又跑去通知田德明,最终公主能保全命也有他的一份功劳,论功行赏,他便被提拔成负责引带的一班小头目。王内官越发觉得自己慧眼如炬,对许清元也十分。 “许大人您怎么过来了,这大热天的。小何子,你去给许大人沏壶好茶来。”王内官惊讶过后,忙张罗道。 “不了,我待会还须赶回翰林院,此番前来确实有事要麻烦大人。”许清元从袖中拿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缀红玛瑙的耳环,有些为难道,“那天万寿节,我在去保和殿的路上无意间捡到此物,看样子是有些贵重,想必是哪家女眷或是有体面的大丫鬟的,我来京中时短,人也认不太全,只能麻烦大人您帮忙查查那哪家大人带了丫鬟进,我好去找寻失主。” “这不算什么,大人给我就是。”王内官拍拍脯,向她保证。 许清元又另拿出个荷包给他,王内官推辞:“这是做什么,我还能要大人的钱不成。” “我知道中处处要钱,打点也是,难道我还要让大人白替我人情么?您快收下吧。”许清元坚持要给,王内官只得收下。 他当天就去找了关系,多方打听之下,终于问到一些信息,忙趁许清元离前将信息告知给她。 许清元听到他说起别人的时候都还尚可,只是当“承乡侯”这个名号从王内官口中道出时,她的手指瞬间攥紧,表情凝重起来。 当天承乡侯带了不止一个随侍入,许清元很想探查他们的出记录,但像王内官这样能打听出个大概消息还又、有可能,要书面查阅记录却是想都没得想。 那除去这条路,究竟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更进一步调查确定呢? 皇帝停了她的办案职责,准入牌被回收上去,大理寺秘牢那边是决计无法再过去的,不知道狱卒两人有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好好办事,万一那边出现什么意外,她这边就少了一样可以证明黄嘉年清白的证据。 是的,她经过沉思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坚持查找真相。如果为扳倒黄尚书,她可以违背自己的道德,使无辜者受屈,让作恶者逍遥法外,那她既配不上自己曾经的职业,也违反了自己曾向曹佩承诺过的“求真”一词。这样做不但有愧于公主,而且,她将变成自己厌恶的,如皇帝一般的人。 就像谎言总会漏出马脚,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也终会来反噬。她会堂堂正正地扳倒黄嘉年,而绝不屑于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时隔半年多, 许清元再次来到中书府上,她与宁晗对坐, 没有客套率先问道:“宁大人, 您是如何确定大理寺卿为本案凶手的?” 宁晗本不看她,表情也不似平那么从容自信。她虽然有自己的打算谋划,也是按照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式选择的这条路, 可心中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那天在御花园,我碰见过他。”宁晗简单地回答, “之前在保和殿我就看到他与公主前后脚离开席面,因为担心公主机会出去看了看, 果然被本官发现端倪。” “碰见过,也不能证明是他做的。”许清元不相信以宁晗的才干学识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她就是明知而为。 “你也是入官场的人了, 有些事并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宁晗这句话算是一句大实话,许清元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起身告辞。 政治考量, 许清元当然也懂。难得有这么一个黄家的大把柄握在手上, 皇帝和宁中书受制多年,他们之间积攒的怨恨不是她一个旁观人能切身体会的,现在他们要借此大作文章,哪管黄嘉年究竟是不是真凶。 在两人谈话的时候,宁中书正好回府, 他闻讯赶来几次留许清元在家吃饭,但许清元推说家中有事, 没有留下。 宁中书眯眼捋着胡子站在会客厅门口, 宁晗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许清元离去的身影, 语中带着别意:“此人行不苟合,思多变,非池中之物,难以为我们所用。父亲您说呢?” “不然,”宁中书一改老顽童的模样,脸上一派高深,宁晗闻言侧目,想听听他的见解,“正是这样的人才好顶门立户。要不是你弟弟们都成亲了,为父真想去许郎中家提亲。” 知道自己老父亲又开始没个正经,宁晗无奈闪身告退。 许清元明白这案子时间拖得越久,对于黄嘉年越不利,她必须抓紧采取行动。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