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许清元了下眼睛,盯着人群中的一个秀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一手指着那个人,一手拉着王娘,问道:“娘,你看,那有个女……” 王娘看了一眼,也啧啧称奇:“是了,听说几年前朝廷是忽然允许女娃考试了,不过这还是妈妈我第一次见到真人儿呢。” 许清元吃惊过后,迅速意识到了这其中代表的意义。 其一,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但是女子科举制度在她知道的古代历史中闻所未闻,所以她现在所处的朝代一定是架空的。 其二,古代女子的命运有多悲惨不用多说,既然如今有了一线生机,她无论如何也要参加科举挣个功名出来,不必担心将命运付于其他人手中,过一辈子小心谨慎的子。 许清元是个认死理的人,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怕吃苦的人,既然她下定了决心要考科举,就是天塌下来也阻止不了她。 从这天开始,许清元开始严格按照自己制定的作息表学习,一开始王娘几人都以为许清元是小孩子心,坚持不了几天的,可不想许清元如此,坚持了三个多月都不曾有一懈怠,王娘倍惊讶地跟秋月道:“多少大人都不一定有小姐的耐,难为她小小孩子怎么坐的住呢?” 别看许清元面子上这么沉稳安静,但其实她心里一直是焦虑不安的。 许长海明确表示过不喜女子科举,他认为这是有辱家风、败坏名节,这一点不会因为许清元是他亲生女儿而有任何改变,反而会产生更大的抵触情绪。 她只能另辟蹊径,用尽一切手段去偷学,如果实在无法得到家族的认可,她也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 许清元就这样闷着头苦学了三年,当她认字写字都已经不成问题的时候,许长海的官职调动了。 她现在所在的大齐朝,知县一任三年,两任后便会调往外地,许长海正好在槐荫县干了六年,此次正常调动去汀州下面的昌乐县做县令。 动身的那一天,槐荫县百姓自发相送,许清元这才明白,原来许长海已经属于难得的好官了。 赶路的马车里有两个孩子和两个通房,因此有些拥挤,不过梅香处处让着月英,因此一路上倒还无事,只是古代道路难免崎岖,许清元被颠的想吐,许菘之又在狭小的马车里没个安生,路上停下几次许清元都下去透了透气。 除了几位主子,许长海只带了买断了身契的两个小厮,两个娘和雪,其他人都是雇佣,早已遣散了。 另外,许长海门下有个幕僚,名叫钱志轩,年仅二十二岁,是个一人鳏居的秀才,在许长海手下做些师爷的工作,此次也随之上任。 许清元这一趟赶路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知县是个大官。 是的,放在地方上,知县已经是平民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了,衙门里的一个小吏动动手都能让人老百姓难为死,更不用说一县之令,掌管着一县的行政、司法、军事大权,虽然也受上级管辖等因素的制约,但以古代这个信息通讯水平,说难听点真就一个土皇帝。 到了昌乐县验过文书后,晚上由县丞举办了接风宴,许清元两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多夸奖,简直快把她夸出花来了,要不是她活过半辈子知道正常情况下的样子,没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下凡呢。 许长海初来乍到必然是要忙上一阵子,就连月英也忙个不停,除了收拾县衙后头给官眷住的屋子之外,还得采买丫鬟、仆妇、门房,忙的脚不沾地,某天她当着许长海的面表示要给许清元再买一个大点的丫鬟,但是许清元婉拒了,并道:“我不要紧,应该省些钱给弟弟请个开蒙的好先生才对。” 许长海十分赞同女儿的话,而且对于许清元的乖巧懂事很是欣,月英也笑盈盈地谢了两人。 他们都猜不到的是,许清元的学习进度已经停滞不前有一段时间了,她必须想办法继续学习,偷师,就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因为人生地不,挑选先生的事一直进展的不是很顺利,但开蒙不能耽误,许长海只好拜托幕僚钱志轩暂代许菘之的开蒙师。 于是从三月起,钱志轩就开始在前院的小书房给许菘之开蒙讲学。 许清元现年七岁,正到了要理男女大防的时候,王娘看得紧,前院她是绝对过不去的,只好带着雪在一墙之隔的内院仔细聆听,虽然似乎有声音传过来,但是若有似无,本没法偷师,急得她在一边团团转。 雪看她急,自己也急,袖子就要爬墙,许清元连忙把她给拦住了。 “雪,别爬墙,万一摔着自己怎么办?”许清元蹲在墙悄声说。 “那怎么办啊小姐,这样本听不见。”雪蹲在许清元对面,愁容面。 正无可奈何之际,就见外院养的一只大黄狗从旁边柴火堆里钻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过去把柴火堆给拔开。 “有个狗诶小姐!”雪的声音难掩兴奋。 许清元比了比的大小,再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似乎可以通行。 不过她实在没想到学个习还得钻狗……算了,为前程计,这算什么,还有人凿壁偷光呢,那应该属于故意毁坏财物,她顶多是不光彩罢了。 两人灰头土脸地钻过去,眼前正好就是小书房的背面,她们悄悄挪到较为隐蔽的安全位置,确认可以清楚地听到钱先生的声音后,不由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里面钱先生正讲到孟母择邻的故事,他问道:“二公子说,这孟母为何三迁择邻?” 许菘之今早饭吃的,现下正打盹,本没听到先生讲了些什么,只是被提问到,才慢地说:“想必是因为孟老爷也去别地做官了,所以才搬家吧。” 此语一出,许清元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只听里面一阵沉默,过了良久,钱先生才语气抑地又重新讲了一遍。 眼看快到中午,许清元两人从狗爬回内院,刚回到屋里,王娘就进来了。 一看两人这副样子,王娘惊讶道:“诶哟,小姐这是摔着了?看这一身脏的,快让我看看。” 许清元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娘,您不用看了,就是抱着大黄玩来着,蹭的。” “哎哟,小姐,那大黄到处跑多脏啊,咱不跟它玩,啊,咱换了衣裳去吃碗蛋羹。”王娘说着给许清元换了衣裳去吃饭不提。 此后,许清元就在小书房后面定了下来,她留下雪每在屋里把风,自己过去听课。 时长了,许清元发现许菘之还是个问题学生,不但连作业都时常完不成,而且不敬师长。有一次钱先生要罚他手板子,许菘之竟然说出“你是我们家的下人!你敢打我!”这种话。 那天许长海正好来小书房检查功课,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一手夺过板子狠狠给了给了许菘之十下。 许菘之哭的惊天动地,招了院子的人,许长海气道:“哭!让他哭!不长点记以后还不反了天了!” 最后许长海着许菘之给钱志轩磕头认错。 古人云:天地君亲师,可见师父的分量是很重的,许菘之那句话在古代人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连月英听说之后都狠狠训了儿子一顿,饿了他好几顿饭,许菘之这才知道错了,从此再也不敢出言忤逆钱志轩。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许清元这一阵老是有点拉肚子,月英请了大夫来看,老大夫说她碰了凉的东西,所以腹泻。其他人不懂,但是许清元和雪都明白过来,应该是坐的那块地方冷,这才着了凉。雪连夜给她了一个蓬松舒适的坐垫,倒是功效奇佳。 进入六月,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幸好今早晨停住了,许清元拿了块干净的薄木板,放在狗下面,慢慢爬了过去,衣服虽然还是沾上了些泥水,但比光一样爬过去好多了。 她从屋檐下藏好的深木盒里拿出坐垫拍打拍打,小心坐下,又拿出一个黑小书包,揭开盖布,里面装着一叠宣纸、一块砚台和一只对她来说显得过大的笔。 许清元舀了些雨水在砚台上,慢慢研开清墨,用笔蘸了蘸,开始宣纸上默写《三字经》,写到“教五子,名俱扬”的时候,小书房传来了钱先生的声音。 “昨我布置的课业是誊写一遍《三字经》,二公子将抄写的课业拿来我看看,今须背到‘谢道韫,能咏’下午我来检查。”钱志轩说完接过许菘之上来的课业,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遇到写的还可以的字,钱志轩便用朱笔画个圈,如此也有两刻钟左右才看完。他一放下笔抬头就看到许菘之像被逮到一般立马坐直了身体,嘴里也不知念的什么,看似是在背书,实际上口型都不对。 钱志轩暗中摇头,想许长海出身贫寒之家一路考到进士,现下给儿子提供这么好的条件,许菘之却不知道珍惜,叹罢,又不免想起自己,虽然考中了秀才,到底也只是个秀才,他还年轻,是不是还需要再搏一搏呢…… 临到下午下课,许菘之磕磕绊绊还是只背到“朝于斯,夕于斯”。 钱先生气的甩手而去,许菘之也撇撇嘴,将书包扔给小厮,撒儿一样跑了出来,在谁也没看到的角落,许清元接着背了下去。 “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彼虽幼,身己仕。尔幼学,勉而致。有为者,亦如是。” 许清元背完,将东西仍旧放回木盒子里藏好,准备顺着原路钻出去。 说起来这个实在不大,现在她小还能钻,等大了就不行了,到时候该怎么办才好呢…… 许清元趴在地上,正想到此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鞋。她屏气凝神地抬头一看,而后出一个谄笑:“娘,您怎么来了。” 王娘两手叉,鼻孔气的老大,双眼一蹬,语气不善地道:“小姐,您这是去跟大黄玩了?” 第3章 屋内,许清元和雪一人抱着王娘一边大腿,求爷爷告地请她不要告诉别人,王娘指着雪好一顿骂,许清元觉得难听,干脆放了手,道:“娘去找我父亲说什么,我看也不用去了,我自己去说清楚,让爹打死我倒好!” 王娘是许清元的母,无论如何不舍得她受老爷的责打,也不愿让老爷对许清元心生不,连忙死死拽住许清元,语气中含着妥协和哀叹:“小姐,您还小,如今人多嘴杂,您这样让别人抓住话柄子,将来怎么嫁人啊!” 虽然考虑到许清元的名声,王娘不会去告发,但也坚决不允许她再去听课,许清元没说什么,只是从屉里拿出厚厚一沓宣纸,她道:“娘,这几年我练习,从未间断,难道你忍心看我半途而废吗?” 王娘看着那摞写了大字的纸,一时也哽咽住了。从最底下纸上稚无序的字迹,到最上面规规整整,隐有风骨的字迹,这是一个女童从四岁到七岁,复一的坚持。 她忍不住一把搂过许清元,含泪道:“小姐,你要是个男孩该有多好啊!” 许清元却不这么认为,她庆幸自己生为女,虽然眼下艰难,但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就能做的跟那些为官的男人一样好。 王娘说的话固然难听,但是考虑到时代和她个人的局限,许清元不会跟她多计较什么,只要王娘最后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就好。 但是王娘自己却陷入了无尽的后悔之中,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小姐四岁那年看到了那个女秀才,这才做出今这番事来。 她想,要是当初拉住了小姐就好了,要是当初没让小姐看见那个女秀才该多好,要是…… 王娘一连几怄的不想出门,连许长海都在某饭后过问了一下。 许清元只是不动声地答:“有些消化不好,女儿已经让雪去看过了,应无大碍。” “孩子们的妈子也都年纪大了,也该叫她们回家去团圆,过一阵子她们走了你再买两个丫鬟给孩子们使吧。”许长海对着月英,思量片刻后又补充道:“对了,你支二百两银子出来,我有用处。” 许清元心里惊讶,怎么一次支取这么多银子,从前从来没有这么大手笔过。 月英显然也很不解:“什么事儿要这么多银子呀,要是支了这笔,等下月姑的妆可就紧了。” 许长海的父亲母亲、大哥小妹都远在老家淮,并未跟随上任。许清元的姑姑许三娘今年十八,正好是下月发嫁。 “宁知府不便将上任,我作为下属,自然得尽尽心意,小妹的妆还照原先定的那样来,若实在不凑手,我书房柜子里还有几封砚台,你先把那个当了使。”许长海说完便准备离开。 “是。”月英虽然疼,可也知道这是没法子的事,只得答应了下来。 大约一旬过后的一个晚上,许清元都准备睡下了,可二门口却传来许长海醉酒的声音,她藏在院门后面一看,月英正扶着许长海往里头走,许长海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些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等话。 许清元想起今晚许长海是去给新到任的宁知府接风洗尘的,只是不知为何会醉成这样。 又是一年童试结束,许清元坐在老地方,听着钱志轩给许菘之讲童试的门道。 “童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县试五场,通过后方能参加府试,府试通过后便是童生,通过院试后才能成为生员……”毕竟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钱志轩讲的比较详细,连上考场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许清元拿出用拼音首字母速记的办法,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晚上回去后,她又一个字一个字誊写好,收在屉最里面。 这是她目前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希望。 如此过了月余,钱志轩终于开始讲《百家姓》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古人对世界的认知蒙昧中透着玄奥,细细品味,仿佛能体会到作者写下此篇时的状态,由天及地,由大及小,由君及臣,由物及人……虽然受封建思想限制,有些观念已经落后,但大部分还是倡导人心向善、万物有序的。 许菘之仍旧跟以前一样,得过且过,糊了事,钱先生罚过、促膝长谈过,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这天许长海正好有事要找钱志轩,钱志轩便留了作业匆匆赶去衙门,许菘之对着宣纸冥思苦想,实在不知道怎么起文,便开始走起神来。 许清元仔细想了想钱先生留下的题目:人之初者,何以为善。准备也写写试试。 她磨好了墨,准备先按照议论文的格式写,首先一段就是写论点:人之初者,以愚为善。 选这个论点有点哗众取宠的意思,但是反正也没人看,她就放心大胆地写,如果要作业,她会改成“以惧为善”“以孝为善”等等,而“以惧为善”肯定是比“以孝为善”新奇,相当于是中间拐了一个弯,把敬畏改为惧,让人想看下去,但这样写极易跑题。若现在上考场,她必然选“以孝为善”的写法,虽然入凡俗,但出不了大错。 正写的投入,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好啊,你怎么跑到前院……唔唔唔……” 许清元看着面前一身天青衣袍的许菘之,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大声说话,否则我不放手,知道了吗?”许清元眼神加言语威胁,许菘之连忙点头。 许清元缓缓放开手…… “你在偷……唔唔唔……” 她迅速又捂住了许菘之的嘴,就知道这熊孩子不长好心眼。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