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一个孩子说出的话吗? 黑……和白。 小小一个孩子,只一个黑白二字,却将民区分了出来。 可细细思量,却令人心里发。 白的民,和黑的民,是不一样的。 所以,孔圣人虽是说了一大通,所谓的民为本,说了这么多的仁政,可事实上呢……谁是民的问题,却没有人去提,更没有人敢去提。 聪明的人,认清了谁是民的本质,他们占尽好处,所以默不作声,闷声享受特权。偶尔拿出四书来,宣扬教化一番,还能标榜自己民如子。 不太聪明的人,也认不清这个本质,陷入一种自以为是的动之中…… 可现在…… 这个半大的孩子,却用他的眼睛,观察到了问题的本质,毫不犹豫的将这尖锐的问题,戳了出来。 刘健等人,心竟有些慌了。 弘治皇帝脸微微一变,忍不住重新打量着朱载墨。 朱载墨道:“孙臣之所以认为,绝对不会出什么大事,请父皇安心。正是因为,孙臣在想,所谓的变法,不正是让王金元这般,白的民受损吗?可是黑的民呢?他们受损了吗?” “他们既然没有受损,可为何会闹出子呢?孙臣读过一些史书,历来只知道,当政者不仁,黑的民们过不下去了,于是揭竿而起,陷入治循环之中……所以,倘若父皇派去定兴县的,是一个糊涂官,白的民们受损,定当会怂恿人滋事;可若派去的,是一个欧大师兄这般的能吏,以他的手腕,怎么会被一群白的民所左右?” “这些问题,孙臣有很多疑惑,起初,想不通,民竟有黑白,可为何,没有写入史书之中,也没有写入四书五经之中,或许是因为,孙臣只勉强能识文断字,看过一些书,学识还不够渊博的缘故吧,所以……孙臣去问了王师兄……” 王守仁…… 这一下子…… 所有人都明白。 王守仁这厮,贼坏贼坏的,可你不得不佩服他,他教授人学问,很有道理,能把许多事,讲的很透。 连方继藩,有时都远不及他。 朱载墨朗声道:“师兄却说,问题就在这里,天下的民,有许多种,可是圣人为何要一语概括呢,这是因为……孔圣人之世时,所谓的民,本就是国人啊。什么是国人,与公卿同姓者方为国人,出了城郭,外头统统都是野人,是奴隶,他们本就非人。” 朱载墨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听的心惊胆颤。 弘治皇帝凝视着自己的孙子。 朱载墨继续道:“这是一千多年前的学问,一千多年前,还是只有周天子,有诸侯,有国人,有野人的时候。可圣人的学问,已传至一千多年,人们还抱手着四书五经,大父,四书五经是好的,孔圣人能开创儒学,自有其了不起之处。可是……大明天子的恩典,难道只沐浴给白的民,可对黑的民,却可以无视吗?” “前几,刘师傅说起定兴县的事,他说民愤极大,孙臣就在想,这是白的民,民愤极大,可他们本就受了大明无数的恩典,朝廷给予他们无数优渥的待遇,现在,只不过希望,他们能够和穷苦的黑之民一样,缴纳税赋而已,他们便生了怨恨,大父,所谓的君君臣臣,该是这样吗?孙臣认为,定兴县绝不会,很简单,白的民生了怨恨,他们会痛骂,他们会裹挟许多无知且愚昧,没有读过书的黑之民,故意滋事。可是……终究,欧大师兄在定兴县做的事,没有令黑之民,生出愤慨之心,怎么会呢?” “欧大师兄,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因为王师兄都这样厉害,大师兄,怎么会不厉害呢……” 说到此处,朱载墨的眼里,放出光芒。 他小小的脑袋里,有无数的疑惑,而能为自己解惑的,却都是这些从各地赶回京师来的师兄们。 “只要欧师兄能分辨出黑和白之民,不给白之民,利用黑之民滋事的机会,那么……白之民,所有的手段,都不堪一击。大父,大明的皇帝,是天下人的父母,浩的皇恩,理应惠及天下,而不是一小撮的人,倘若如此,那么才是天子失德。白之民,是皇帝的臣民,为天子的,理应护他们,可黑之民,亦是天子的骨,岂可偏颇?” 弘治皇帝本是绷着脸,一脸严肃,听到此处,眼眸里,竟突然多了几分柔和,他看着自己的孙子,听着孙子说的话,心里头,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在涌动。 方继藩在旁,看着这小妖孽,虽知道,这家伙定是从王守仁等人那儿学来和归纳的,可心里,不免在想,我方继藩,也是有孙子的人,可我那孙子,除了吃……哪里懂这么道理啊。 刘健等人,是骇然,他们惊骇于,一个孩子,竟可将他们藏在心底却不敢吐的道理,统统说了出来。 朱载墨道:“平时,总是白之民,叫嚷的最凶,总是他们的声音,最大。总是他们说的话,都有道理。而黑之民,不懂什么道理,如孙臣亲眼所见的黑之民一般,他们勉强能吃,有衣穿,便恩戴德,哪里懂什么道理。可是……若是所有人认为,为政者不公,只袒护着白之民,放纵黑之民被欺辱,被漠视,有白之民,在称颂着天下如何太平,江山就可永固,这就错了。匹夫一怒,尚可以血溅五步,千千万万的匹夫,他们平随意被作践,随意被欺辱,随意被践踏和捉,他们挨饿,他们受冻,他们如猪狗,可一旦,他们无法忍受了,那么……盛世太平,君君臣臣,礼法纲纪,什么圣君,什么仁政,统统都会毁之一炬,短短数年,便要天翻地转……” 弘治皇帝听的心惊跳。 “这才是大父想要革新的初衷,不过是大父希望对黑之民好一些,让他们一口气,为的,也是大明江山,可以延续,不革新,才会使天下干柴烈火……可大父若当真愿意将自己的恩泽,沐浴给天下所有百姓,无分黑白。又为何要担心,引发民怨呢?” “……” 朱载墨说罢,后退一步,双手抱起,朝他的大父作揖行礼:“这些,是孙臣所见所闻,也是孙臣从师兄们那儿所学的道理,孙臣可能讲的不好,还请大父莫怪。” 谦谦君子,宛如美玉。 哪怕他的话,颇有锋芒,直指了某些刘健、王鳌等人不愿触碰,也不敢去直视的东西。 可他的行为举止,依旧使人受到了那股子与众不同的风采。 方继藩心里一动。 竟有几分动。 这……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弟子啊。众弟子之中,想不到,我至,且未来最有前途的,竟是这个娃娃。 这……不正是自己穿越而来,心想要贯彻的理想吗? 我方继藩,三观奇正,兼济天下的情怀,却被这大染缸染得面目全非,可今…… 方继藩突然心弦一动。 他想起了自己的初心,那时自己还单纯的可,也是一个孩子……也曾…… 方继藩心里叹了口气。 弘治皇帝沉默着,不发一言。 萧敬错愕的看着皇孙。 这世界怎么了,怎么现在是人都在自己耳边谈民、仁政、百姓疾苦哪…… ………… 刘健凝视着朱载墨,他的眼眸里,闪烁着什么。 李东此时却道:“皇孙说的不错,天下之民,无分黑白,俱为皇帝之赤子,此言……正合圣人之意。” 他开了这么个口子,所有人看向了李东。 此时,哪怕是方继藩,也佩服起李东起来。 李公的脑子好,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可方继藩有时,羡慕朱载墨的,他无论说什么,都会有一群这个世上最有权势和最聪明的人,尽一切办法,为他诠释,并且,使他的话,不为人所反。 若换做是自己说,哼哼,小方说的很好,可小方知道的太多,来,为平民愤,杀了脑袋,祭旗! 李东此言一出。 所有回过神来的人,纷纷捋须,终究……他们垂垂老矣,见识过世上太多太多的事,他们或许看着朱载墨这个固执的孩子,却忍不住,回想到了当初是为天下开太平,是情怀和抱负时的自己。 刘健眯着眼,咀嚼着李东的话,拜下,慨道:“陛下,此好圣孙也!” “圣孙一言,使老臣醐醍灌顶,天子者,上天之子,兆民之君父也,皇恩如雨,自当均沾兆民,老臣……钦佩……” 他是真的钦佩。 只不过,顺道,将朱载墨的核心思想,故意突出了雨均沾! 否则,难免会使人认为皇孙之言,过于刻薄。 谢迁眼眶有些发红。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折腾,有了个皇孙,而这皇孙……说实话,小小年纪,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何止是聪慧这样简单。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