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河泽已经揽过他肩膀,低声快速道:“走了,照顾好宋师兄,盯着卫平,宋院、天城、千渠的阵法,决不可给那厮。” “好!”纪辰深责任重大,一夜之间,自己成了家中顶梁柱:“你要去多久?” 孟河泽回头笑:“我当然不放心千渠,下雪的时候,你就看见我了。” …… 初雪落时,千渠郡已有十五万户人家。洪福商队骡马往来,商户入驻天城街道,带来丝绸棉花瓷器首饰,挂起招牌,亮起灯笼,市坊渐成气候。 千门万户张灯结彩,而孟河泽还没回家。 卫平向洪福商贾描述千渠未来图景,将千渠的店铺摊位租出去,又组织千渠商队定期前往洪福,带去秘制的调料香薰酒水等等,增加两郡贸易往来。 他像一只辛勤仓鼠,要赶在冬天之前,积蓄过冬的食粮。 宋潜机劝他:“你不用如此劳。” “我不觉劳,宋先生,我今天走在街上,看见千渠郡民也换上新棉衣,跟洪福人站在一起,几乎没差别了,我就觉得高兴。” 因为前些天忙碌,宋院的九格只有六可吃。 今卫平终于得闲,搬出温鼎和炭火,切洗食材,准备好好煮一顿火锅。 他几乎要忘记来到宋院之前如何生活。 过眼浮华像水里晕散的墨迹,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烟消云散。 宋院草木凋衰,白玉梅花独秀,花瓣覆着浅雪,暗香浮动。 石桌上,轻薄的雪粒洒了一层,像谁打翻了盐罐。 卫平放下碳盆,忽然停步,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一片红叶出现在石桌边。茫茫雪之中,好似一滩刺目鲜血。 宋院没有枫树,整个天城都没有红叶。 从厨房到石桌只有二十六丈,这片叶子神出鬼没,他什么也没觉到。 卫平捻起红叶,悚然惊醒,转身四顾。 院里无人,冷意从指间传遍全身,冷得他牙齿震颤。 那件几乎被他彻底遗忘的事终于重现。那是他来千渠的真正目的 ——“刺杀之约,红叶为凭”。 “怎么了?”一道清淡的声音响起。 卫平回头,宋潜机披着黑狐裘,跨进朱门,立在漫天薄雪中。 第92章 魂不守舍 他看见了?! 卫平将红叶攥在掌心, 大袖垂下,重重遮掩。 宋潜机看到红叶、看到我脸变化了吗? 叶是凡物,毫无法术痕迹残留, 就像一片六角雪花飘落梅间, 悄然来去, 不惊动任何人。 送叶的人在哪里? 可是刚刚走过院墙外? 雪薄, 风寒, 梅花落。 “没事吧?”宋潜机轻声问:“冷吗?” 卫平见他神如常, 牵动嘴角,摇头:“我没事。我不冷。” “谁说今有‘拨霞’?我来迟了?” 一声大笑落下。纪辰大步进院, 金底红花披风风招展,领子滚着一圈浓密的白狐,独领风。 卫平抬眼, 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会不会是纪辰?他主持宋院阵法。叶子刚到, 他就出现了。 不可能,他没这个脑子。 “你来早了, 我还没调料碗。不如我们去市坊吃烤吧,宋先生觉得如何?”卫平表面不分毫。 纪辰委屈:“风雪天就该吃火锅,滚汤如浪,片如霞, ‘浪涌晴江雪, 风翻照晚霞’,吃个烤算怎么回事?不应景。何况你做的‘千渠十六香’腌料已经远销海外, 咱还犯得着去街上吃吗?” 卫平笑了笑:“那家主厨得我真传, 还自己改良了腌配方。用炭用油都更讲究。” 纪辰不信:“能比‘千渠十六香’更好?” “当然。洪福郡的老饕, 为了吃一口刚下烤架的, 提前半月排队订位子。” 宋潜机知道那家店是卫平开的, 店里厨子原本是河道边伙夫:“走吧,去尝尝。” …… 天虽落雪,长街却温暖、明亮、且热闹。 灯火璀璨,亮如白昼,行人络绎,涌涌如。 三人出行,纪辰跑在最前面: “天城真的今非昔比了,卫兄,你真把千渠的商路打通了。从前你说,总有一,要天城通宵不夜,人人向往。我看有戏,差不远啦。” 卫平不答。 他不想留在落红叶的院子,出门却更后悔。 一路紧跟在宋潜机身边,目光漂浮。赶高马的富商、推驴车的小贩、叫卖的老摊主、招揽生意的小伙计、妇人怀里口水的孩子、结伴嬉笑的小姑娘、每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他心里有鬼,看谁都像鬼,都像来杀宋潜机的刺客。 纪辰察觉不对:“卫平,你今晚怎么魂不守舍?” 宋潜机转头看卫平:“你累了,我们就回去。” 他今夜戴幂篱,旁人看不清他面容和神。 非他所愿,仙官晚上逛街,容易被动的百姓围住,引发通堵。 “不累。”卫平信口胡诌:“刚才看到一个姑娘从灯下走过,模样很美,才看得呆了。” 谁知纪辰立刻神抖擞:“舍妹也生得美,你觉得她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你送红颜花炖雪蛤给她,是不是对她有意?她昨天还向我夸你,说以后你的道侣能天天吃你做的饭,一定很幸福。不得了,你俩一个吃一个会做,天作之合天造地设天衣无简直令天怒人怨……” 宋潜机忍不住笑意。 卫平:“纪兄,若非今晚,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话篓子。” 换作孟河泽一定转身溜走,但卫平会转移话题: “到了,这是我开的店,请纪兄赏光。” 门口排号的食客都在咽口水、鼻子。油香香料香,混成一种复杂奇特的香气,勾魂夺魄。 纪辰抬头望:“太平记?你一家烤店,为什么叫‘太平记’?招牌也平平无奇。” “我名为‘平’,本就平平无奇。” 纪辰原地转了一圈,指指点点:“你看左边‘富贵记’,右边‘荣华记’,街对面还有洪福第一商的‘锦绣堆’绸缎庄分庄,人家牌匾都比你大比你亮,你心里平衡吗?” 卫平无言以对。 “我倒觉得这名字不错。”宋潜机仰头望匾:“享富贵易,得太平难。字也不错。” 纪辰惊道:“卫兄,这招牌是你亲笔写的?宋兄可是书画试魁首,摘星台上,一张英雄帖打爬天下文墨英雄,他说你字不错,一定是好极了!” “我、我练过一点。宋先生谬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卫平呼节奏微。 “卫恩人,您来了!快里面请。” 幸而门口伙计机警,一眼认出卫平,当即招呼进门,请上二楼包厢。 门口排队的食客目羡慕:“他们一定是传说中的天级贵客。” 另一人珍惜地摸摸自己号码牌:“我再吃两顿,就升地级了!不远!” “我才黄级啊。除了吃到天级,还有没有不排队的法子?” “有,咱们从洪福搬家到千渠,报名仙官府招工,评个‘开河先锋’、‘开路先锋’,不仅不用排队,结账还打折。” “这法子等于没有嘛!” 宋潜机听见,暗笑卫平花样多,心思活。 烤盘生烟,烟云缭绕,滋啦作响。 鲜切片亮红轻薄,雪花纹络均匀细腻,遇热瞬间变,筷子一夹,摁进料碗里。 腌制的烤串味道更浓郁,一口咬下,汁水四溅。 纪辰吃得不肯抬头。碗筷磕碰,敲作乐曲。 卫平自己不吃,只给宋潜机烤、蘸料:“屋外下雪,屋里雪花牛,这次可应景了?” 纪辰含糊道:“应景应景,好香好香!” 宋潜机道:“我自己来。” 对方有时过于细致周到的照顾,令他觉不自在。 就算是亲儿子,也不会事事服侍老子吧? 卫平正要拒绝,忽听一阵渺渺歌声: “白刃仇不义,黄金倾有无。杀人红尘里,报答在斯须……”* 他们的包厢临街,那歌声带醉意,时断时续,从楼外飘进来。 “对面绸缎庄二楼有人唱歌?”纪辰惊喜道。 卫平垂眼,黑眸微冷。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