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庆宗也是比较烦这个事。 “我仔细想过了,”他说,“这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母亲,我也已叮嘱了仲德。” “现在本就只是两边家里有个默契,”沈庆宗道,“但娘那个人凡事容易看得认真,万一现在说了,她以后瞧蒋家就拿姻亲的眼光去瞧,也是不太好。” 至少在儿子成才之前,他还是要尽量避免和蒋家起什么矛盾。 唐大娘子道:“那万一娘对掌珠的事自己有了主意呢?” “那也得看到时候的情况。”沈庆宗说道,“好在娘一向不管事,不知道外头那些事的深浅,要哄哄她老人家也不是不行的。” 唐大娘子没再说什么。 沈庆宗却想了想,说道:“我明天早上就回鹤丘,晚些还是让缙哥儿回来一趟,我与他代几句。” 唐大娘子估计他是为了家里这回出的事情,想着长子也确实到了该为父亲分忧助力的年纪,便点点头,即吩咐人去了。 沈缙从学里回来其实并不远,但因为沈庆宗想让他多把时间和力放在治学上头,所以往里不到放旬假的时候,他遵循父亲的意思一般也不会回来。 他也是得到家里的消息之后,才知道罗娘子产女夭折,父亲也从鹤丘回来已经两天了。 沈缙直觉有事,连忙赶回了家。 他去到外院书室,恭恭敬敬地拜见了父亲。 “你今年就要下场了,也是到了能帮着为父顶立门户的时候。”沈庆宗几分慨并几分郑重地说道,“家里的事你也该心里有个数,莫要还和从前一样事事天真。” 沈缙恭声应是。 沈庆宗就唤了他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大致将家里因为外头产业的缘故遇到了难关,随后得到蒋家帮助,自己和蒋世泽默许了儿女婚约的事说了一遍。 沈缙听得有些发愣。 “所以现下你该明白了,一个人身处在什么位置有多重要。”沈庆宗道,“你若像那谢夫子,那这辈子也只能在市井里头打转,事事听天由命。但若你能站到朝中——甚至是政事堂的高处,你就有机会为自己争,为家里争,为你的子嗣去争。” “你妹妹今这桩婚约我们家是处了下风的,往后那杆能不能得直,大半都要取决于你们。你若成了,蒋家自也不敢小瞧我们,甚至再议这婚约也不是不能。” 沈庆宗语重心长地缓缓说道:“所以,从此时此刻起,你务必打起十二分神,全力以赴。” 沈缙听着父亲一句句重如泰山的话,只觉连呼都不由地屏住了。 他不由攥了攥掌心,紧张与期待之下,中忽涌起了阵前所未有的动之意。 “是。”沈缙向着他父亲端端一礼,郑重地道,“孩儿明白。” 第44章 路转 四月刚入,鹤丘县衙就又收到了中书门下的公函。 沈庆宗趁着休沐,急匆匆地赶回了京城,直奔武学巷余宅。 “……我也才比你早知道没多久。”余录事说起来还颇有些慨,“谁能晓得还会有这般峰回路转?” 他摇摇头笑笑,半是叹又半是宽对方地道:“看来你我确然也不是那做买卖的材料,经不得风吹草动。” 余录事也已经从沈家那里拿回了自己的钱本,原本沈庆宗还要多补贴他一些,他却坚持未受,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能一分不损已经很是不错了。 所以现在他知道了运河将要如期动工的事,虽然多少有些遗憾和后悔,倒也能想得开。 但沈庆宗此时却觉得心里郁闷地好像都要被石头给塌了。 “官家怎么又突然改了主意呢?”他实在想不通,“谏院那边也不说什么了?” 余录事就把自己后来得知的一些枝节告诉了他:“听说是度支判官给想了个办法,说是现在畿县附近还残存着一些前朝留下的渠堰,可以在修筑运河的同时沿线进行些必要的修复,将途径处的咸卤之地灌溉后改为淤地,如此良田也就有了,还可减少迁移居民的花费。” “陶判官还照此算出来了所需开销,果然比之前少了许多。”余录事说着,言语间也不免透着欣赏,“他还说修筑运河功在社稷千秋,若是能为百姓谋更多福祉,眼下这点付出也不算什么。谏院的人自然再没有什么话说,官家也很是认同,所以当场就应允了,并着令即刻筹备动工。” 难怪中书门下的公函来得这样快。 沈庆宗有些恍惚。 度支判官。 陶判官。 陶若谷…… 陶宜! 他万万想不到最后这一笔的命运竟然是掌握在那人的手里。 沈庆宗后来也不记得他这个老师又说了些什么,直到回到家里,整个人都还有些发懵。 他把沈耀宗找了过来。 后者起先乍见兄长难看的脸,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事,等从对方口中得知运河将按照原计划如期修建的时候,他先是下意识松了口气,然后反应过来,也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早知我们就再等等了。”沈耀宗叹惋地道,“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又安兄长道,“这有钱难买早知道,大哥哥当时想得本也没有错,我们家毕竟是拖不起的,早些退出来也好。” 沈庆宗回想着过去半个多月来,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似地做出的那些决定,若不是当着弟弟的面,他觉得自己几乎能呕出血来。 他之前觉得蒋世泽多给自己补的那一成已经很好了,他还拿着这钱转身想去余录事那里再卖个人情,结果没想到现实转眼就这样打了他的脸。 好? 好个!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 “蒋家这回运气倒是不错。”他说的很平静,可只有自己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酸涩。 沈耀宗没想那么多,但也有点羡慕,说道:“是啊,要不说蒋老弟有远见呢。估计他这会儿若知道了消息,肯定要欣喜若狂了。” 沈庆宗没有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想:看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只能自己站得高一些才好啊! 新运河将要正式动工挖掘,这个消息在各县衙门收到公函后不到两天,便已差不多在外头传遍了。 这蒋世泽回来的时候,就买了一大堆东西给家里人分发礼物。 儿女们自然都有,康氏那边他也差人去送了,最后还亲自拿着给母亲的那份去了喜堂。 金大娘子和蒋黎也都在,她们正陪着老太太在饮茶闲话。 蒋老太太笑纳了儿子送的钿屏,问道:“又不是逢年过节的,你今怎么想起来送礼物了?” 蒋世泽脸都写着心情很好四个字,难得地玩笑般道:“娘不如猜一猜?” 金大娘子看了看丈夫的神,隐隐有些了然,微笑地垂下了眸。 蒋老太太就瞧出来了,笑着说道:“你们夫两个平里说的私话又不曾告诉我老婆子,我哪里能猜得到你高兴什么?不如让莲华来猜猜。” 蒋黎却在旁边起哄道:“二哥哥,你怎么只送给娘,没有二嫂嫂和我的份儿?” 蒋世泽道:“大家都有,你那份等你出嫁前我再给你妆进去。”然后看了眼子,说道,“你嫂嫂那个我晚些给她。” 大家都听得出来,他这是打算夫独处时再亲自送。 蒋老太太就故意打趣道:“你还讲情趣。” 金大娘子不免有些赧然。 蒋黎好奇地问道:“既是妆,难不成你还要送我个大的?”见兄长一副笑而不语的样子,她也调侃道,“看来二哥哥这回心情果然是很不错,怕是遇到了天上掉钱的好事。” 蒋世泽笑着道:“也差不多了。” 直到了此时,他才把之前运河选址出了问题,再到今天又忽然峰回路转的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我前些子才趁价低刚把旁边那块地也收了,”他说,“正盘算着修复了附近渠堰一并改成淤地呢,没成想朝廷就来出了头。” 蒋世泽就果断地决定原来那地方继续修建塌房,而新收的这块地因为距离渠堰更近,所以他准备等着引水做淤地。 蒋世泽道:“虽不知朝廷为何又改了主意,官家的心思我们老百姓也摸不着,但总归咱们家是赶上了趟。” 金大娘子也为他高兴:“这样的确是免了我们家不少难处。” 蒋黎想到什么,忍不住笑道:“那沈主簿是不是要悔青肠子了?” 大家都含蓄地弯了弯角。 “反正二郎该给他们家的一样也没少给,早前也不是没让他们等过。”蒋老太太一本正经地说道,“现下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蒋黎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她二哥,笑道:“不过二哥哥肯定没有跟沈主簿说他打算改那块地。” 若是说了,沈家可能就不会退本了。 蒋世泽不以为意地道:“我怎可能让人家来拿捏我。” 他若说了,以沈家那样怕亏的心情,大约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沈家不肯再投钱但却催着他改地,要么就是沈庆宗反过来说要把地卖给他,但那个时候的价格却就不是他占主动了。 蒋黎给她二哥哥竖了个大拇指。 这时,蒋娇娇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她手里头还拿着柄绣了几只猫儿的扇子,一进门就高高兴兴地往她爹怀里扑。 蒋世泽一下子就把女儿抱了起来。 “爹爹,这个好可!”她说。 蒋娇娇其实喜猫的,但因为长辈们,尤其是父亲担心猫爪子伤着她,所以在这件事上一直不肯松嘴,她慢慢地也就绝了念头,今爹爹送了她绣了猫儿的扇子,她高兴之余觉得也足。 蒋世泽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说道:“我们娇娇更可。” 蒋娇娇从小就被家里人捏习惯了,也不躲,一双眼睛大大方方瞧着她爹爹,问道:“爹,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能绣猪的?” 大人们闻言不免到莫名其妙。 “谁会在那些绸缎上面绣猪啊?”蒋黎道,“你最近是又瞧了什么,竟生出这样的喜好来。” 蒋娇娇就道:“不是我用的,是男孩子用的。”她对蒋世泽道,“谢暎下个月要过生了,我本来是打算请他吃猪的,但他还没有出孝。” 众人恍然,然后纷纷笑了起来。 蒋老太太更是被孙女逗得笑出了泪花:“好好好,如此倒也确实算送了人家猪了。”说完想了想,对儿子说道,“谢家小郎的生辰正好是五月五,要不就让娇娇送个道理袋给人家好了。” 蒋世泽有些忍笑不得:“娘,道理袋哪有在上面绣猪的,本就是要提醒口舌修养的寓意,再绣只猪在上头,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娇娇是让谢小郎做只木讷猪呢。” 蒋娇娇立刻点头道:“那样不好。” 她才不想骂谢暎是猪呢。 蒋黎也帮着出主意:“其实也简单啊,到时就些做成小猪形状的白团,让娇娇给人家送过去不就好了。” 其他人都觉得不错。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