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吗?”萧沁瓷久久未能落下一子?, 等?着皇帝答应她。 都说?落子?无悔,当然没有这样的规矩。 皇帝一愣,随即便道:“你不想让朕让你,却旁敲侧击的告诉朕你想悔棋?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我悔棋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您让我那?这棋下来就没意思了。”萧沁瓷面上也无异,理所当然道,回答的话听着甚至还颇有道理。 皇帝耐人寻味的问?:“你靠自己的本事悔过多少次棋?” “记不清了,”萧沁瓷坦然道, “我棋艺不, 棋品又不好?,同我下过棋的人都得?让我悔棋才?行。” 皇帝执棋的手一顿, 不想去深思萧沁瓷到底是同哪些人下过棋才?能让她这样理直气壮的反悔。 “那?阿瓷的本事确实?厉害。”他真心实?意的夸赞,大方道,“朕许你悔棋。” 这下皇帝可就见识到萧沁瓷的棋品到底有多恶劣了, 她越是悔棋反而下得?越糟, 最后一团, 被皇帝杀了个片甲不留。 “你瞧你, 就是太贪心了, 什么都想要。”皇帝对着残局教她。 “做人哪有不贪心的,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萧沁瓷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心,“陛下您是天子?, 自然能随心所,也就不计较一时得?失,我却是一颗子?都不想让的。” 她似乎意有所指,在说?这棋局,又以?棋局隐喻他事。 “可你越想要,失去的反而越多,”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不想让,朕便多让让你。都说?落子?无悔,可朕不也允你悔棋了吗?” 萧沁瓷在旁人看来应当也是幸运至极的,她出身尊贵,是天之骄子?,父兄宠,后来虽遭逢大难但也逃一劫,锦衣玉食不曾短缺,又得?天子?垂青。倘若换个浑浑噩噩的人说?不定一生?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但萧沁瓷不会,她落子?的时候永远有孤注一掷的狈。 “棋局如人生?,陛下,我不过是个贪婪又自私的人,”萧沁瓷伸手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搅作一团,“您允了我悔棋,我便会想要更多。” “你不说?,怎知朕不会给呢?”他喜萧沁瓷,只要可以?,他会把萧沁瓷想要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去。 他问?过萧沁瓷想不想做他的皇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给她除了皇后之位以?外的名分。 而萧沁瓷从没问?过。她自离开太极后便平静接受了皇帝给的一切,没有诘问?,没有抵抗,不该是这样的。 皇帝提防着她可能会有的反击。 可萧沁瓷摇头:“您给不了我,陛下,您有后悔的权力,我却没有后悔的退路。” 这一瞬间皇帝读懂了萧沁瓷悬于心头却不能宣之于口的担心。他是帝王,风韵事于他不过是书上的寥寥几笔,闲暇时的点缀,可于萧沁瓷,一旦接受便是赌上一生?,不能退,无法悔。 “朕不会让你后悔的,”她有此担心实?在再正常不过,皇帝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让她卸下这种担心,天然的不平等?带来的是无止境的猜疑,对此他也只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朕会好?好?待你的。” 他确实?没有办法让萧沁瓷相信太过遥远的承诺,甚至没有办法让萧沁瓷在此刻相信他的真心,但他也不会给萧沁瓷除了接受之外的第二条路。 “那?陛下准备如何待我呢?”萧沁瓷问?,“您是要让我在这行住上多久呢?还是等?您厌倦之后就会放我去方山了?” 皇帝突然明白了萧沁瓷这几?的举动,她在等?他厌倦,以?为他得?到之后的新鲜会很快消退。 “你觉得?朕会很快厌了你?” “快或者?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总会有这样一?,或是情淡怨生?,或是衰驰,所谓情,不就是这样短暂的东西吗?”萧沁瓷道,“能拴住人的,不会是虚无缥缈的情,遑论我同陛下这样的关系,更是不会长久。” “谁说?不会长久,”皇帝道,“阿瓷,朕从来没有骗过你,朕曾问?你,想不想做皇后,你虽然没有回答,可朕要给你的,只会是最好?的东西。” 萧沁瓷似是惊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说?:“陛下想要我做皇后?” 她的问?话里没有动与欣喜,甚至连那?点惊讶都透着点讽刺与倦怠的意思。 “玉真夫人在方山清修,”皇帝看他们握的手,棋盘上是黑白相的棋子?,即便作一团彼此也是泾渭分明的,他清楚萧沁瓷会明白他的意思,“你在行住上一阵,过段时间朕会带谭卓恒来见你。你在两仪殿见过那?位谭大人,他是朕的表弟。” 皇帝这才?看着她,说?:“谭家?没有女儿,朕会让你认谭侍郎做兄长。” 萧沁瓷了然:“陛下是要让我做谭家?的女儿吗?” “谭氏是朕的母族,”皇帝平静说?,“你只是占个名头而已,朕并不强求你真的将谭侍郎看作兄长,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谭家?好?好?相处。” 萧沁瓷凝视他,并不到意外。 这是皇室惯用的手段,敬懿皇后在出家?之后再被高宗回,也是借了大长公?主的名头,中宗贵妃也曾被改换身份。莫说?皇室,世家?之中这种手段也并不少见。给宠的身份低下或是见不得?光的女子?抬个身份,转眼便能纳进府里了。 身份尊贵的人都惜羽,既贪恋美,又不想沾上污点。 萧沁瓷从没想过改换身份这种事有朝一?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兰陵萧氏是世家?大族,百年公?卿,萧氏门荣耀的追溯甚至比大周建朝的时间还要久,即便是萧氏覆灭之后她到苏家?,也没有人说?让她改姓苏。 她想起被自己藏起来的那?张文牒,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过去与现在惊人的重合。 不一样的。萧沁瓷回自己的手,冷漠的想。她的改头换面是自己选择的退路,而皇帝口口声声说?喜她,却连让她正大光明站在自己身边都做不到,要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介意多一个兄长,可她介意那?个要做皇后的人身上属于“萧沁瓷”的部分还会剩下多少?皇帝想要把他不想要的、会惹起争议的那?部分剔除出去,一并剥夺的也是萧沁瓷的过去和自主。 她不该抱有期待的,皇帝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我不愿意。”萧沁瓷冷冷说?。 “因?为陛下喜,我就要放弃自己的身份和姓氏吗?”她说?,“可是凭什么?我姓萧,序齿行四,沁瓷是父母为我择定的名字,我凭什么要为陛下放弃我的姓氏和名字?” 皇帝看着她的抗拒,他并不是很理解萧沁瓷为什么会对这个提议这样抗拒,在他看来这是极其方便快捷的一条路,和萧沁瓷想要的也并不相悖。 萧沁瓷是想要做皇后的,也不仅只是想要做皇后。皇帝无比确认,她对权势的渴望并不亚于自己,所以?他并不理解萧沁瓷的反从何而来,因?为让她成为谭家?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她都是一件好?事。 谭氏能给她助力,萧氏只会给她带来阻碍。如今的身份对她而言是会被攻讦的对象,谭家?成为她的后盾才?是更好?的选择。 “朕没有让你放弃你的名字,只是多一个家?而已。” 萧沁瓷冷酷的剖开他粉饰过后的假象:“我若真如陛下所言做了皇后,那?来?在史书上,我的姓氏会是萧还是谭呢?” 皇帝沉默。 她又说?:“也不必翻看史书,只说?来?,百官与后又会如何称呼我,萧皇后还是谭皇后?” 萧皇后,谭皇后。一字之差。 “不管姓萧还是姓谭,你都会是皇后,”皇帝沉声说?,“既然如此,这些都不重要。” “对陛下来说?不重要,可对我来说?很重要。”萧沁瓷说?,“倘若我要让陛下放弃自己李氏天子?的身份,陛下能做到吗?” 皇帝薄轻抿,猝然绷成了一条线,打在萧沁瓷身上的目光也骤然变得?凌厉威严许多。 “萧氏是罪臣,而朕是天子?。”皇帝没有正面回答,却冷冷道出了其中的差别。 “是。”萧沁瓷点头承认,随即又对皇帝短暂地笑了一下,语调很慢,也很静,“可对我而言,萧氏是家?人,” “而陛下,是不相干的人。” 她的笑容极淡,转瞬即逝,可在皇帝眼中却充恶意。 “砰——” 帝王掀翻了榻上的棋盘,棋子?哗啦滚落一地,碰撞间发出的声音竟让萧沁瓷觉得?异常美妙。 殿中的人都噤若寒蝉的跪下去。萧沁瓷也慢慢站起来,屈膝跪在天子?脚下。 那?副棋子?是上好?的玉石磨制而成的,击打滚落在青砖上,硬碰硬之下难免出现裂痕,甚至还有一些在这样重的力道下摔得?粉碎。她膝下也滚落了几枚棋子?,萧沁瓷不能判断它们是不是完好?无损的。 她和皇帝的关系就像是这几枚被她衣裙盖住的棋子?,对皇帝而言无关痛,却让她的膝盖硌得?生?疼,在她站起来之前,她也不会知道这些棋子?是好?的还是坏的。 天子?的盛怒之下,她可能也会变成这些被摔落的棋子?中的一枚。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皇帝强忍着怒气开口,迫她抬头。 他们曾经饮酒对坐、携手同游,萧沁瓷不抗拒他的亲吻,在水融过后她的反抗也并不烈。 萧沁瓷不怕他。从前是怕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怕了,皇帝想起许许多多个萧沁瓷伴在自己身边的?子?,是他给了萧沁瓷这样的底气。 萧沁瓷的心太冷了,冷到可以?这样随意践踏他的心意,甚至将帝王的示好?视作折辱。 “难道不是吗?”萧沁瓷不慌不忙地反问?,“陛下不也是这样待我的吗?” “己所不勿施于人,”萧沁瓷说?,“因?为受不到切肤之痛,所以?陛下可以?轻巧的说?出让我改换身份的话,甚至觉得?这是我的荣幸。因?为被天子?看上,要被尊为皇后,皇后不可以?有罪臣作为母族,也不能有先帝嫔妃这样不堪的过去,所以?我必须成为另外一个人,可我不想要。” 皇帝道:“朕是不想你遭受非议——” 以?萧沁瓷的身份,皇帝想要册立她为后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他可以?不在乎其中的困难,但不想要萧沁瓷遭受非议,她能受的住前朝和后的非议吗,他想要萧沁瓷能干净的、安心的做这个皇后,这样不好?吗? 萧沁瓷打断他:“陛下还不明白,那?不是改名换姓,那?是将我过去作为萧沁瓷的一生?都否定了。” 第77章 喜 萧沁瓷不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改名换姓, 但绝不会是因为这个名姓会给她带来污点。 她可以因为楚王对萧家旧案的嗤之以鼻而?转头?背叛,对待皇帝也不会退让。既然天子说喜她,那不管好的?坏的?, 就该一并接受才是,就像她也接受了皇帝的自负和强势。 “而?陛下口?口?声声说喜我, 却连让我正大光明的在您身边都做不到,那您的?喜也不过如此,又凭什么让我相信您会好好待我呢?” 她在?诡辩。 皇帝咬牙,面容绷得极紧。皇帝如果不是对她这样上心,处处为她着想,大可以直接将她关在行,他让萧沁瓷以谭氏为母族,是给了能庇佑她的?后?盾, 可萧沁瓷不稀罕, 甚至觉得这是屈辱。 “在?你看来,朕这样待你, 反而?是不好?”他一字一句地问。 “是。”萧沁瓷回?答得干脆利落。 皇帝定?定?的?看了她半响,见萧沁瓷始终不闪不避,最终拂袖而?去。再呆下去, 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对萧沁瓷做出什么事来。 殿内一片寂然, 萧沁瓷仍旧跪着不曾起身。冯余蹑手蹑脚地进来, 吩咐人收拾藉的?同?时自己?去扶萧沁瓷起身:“夫人, 您起来吧。” 萧沁瓷不着痕迹地避过:“多谢, 我无碍。”又捡起膝下几颗棋子,对着光细瞧, 说来也怪,这几枚棋子倒是完好无损。 “夫人, 给奴婢吧,这副棋子毁了大半,看来是不能要了。”冯少侍捧着棋盒,人们捡来的?尚算完好的?棋子都放了进去,但还有?更多的?是碎成了几瓣,或留下残缺。 “既然不能要了,这几枚能不能让我带走?”萧沁瓷好言相询。 冯余一愣:“您如果想要,奴婢再去给您找一副新的?来,”他觑着萧沁瓷神,又说,“这几枚您当?然也可以拿走。” “多谢。”萧沁瓷客气的?说,又往外望,“陛下……” 冯余耳朵动了动,以为她要说些软话,孰料她说:“既然陛下没有?发话,那我就先走了。” 冯余呆住,他以为皇帝盛怒之?下萧沁瓷多少会有?些惶恐,也该谨慎地留下来等?皇帝回?来才是,可她就这样轻巧的?说要走,似乎全然没有?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要不……”冯余紧着笑,委婉地说,“夫人您还是留下来等?一等?陛下,兴许陛下一会儿就回?来了。” 萧沁瓷油盐不进:“我有?些乏了,陛下若还要召见,少侍使人来唤我便是,”她说的?不是假话,她没有?皇帝那样好的?力,这几的?疲累都积在?一处,让人身心俱疲,“况且说不定?陛下回?来见了我会更生气,我还是不在?这里惹他不耐才好。” 冯余无法,更不敢拦她,只好恭恭敬敬送人出去了,又愁眉苦脸地想等?皇帝回?来怎么办,皇帝走的?时候就似有?雷霆之?怒,勉强按捺下来,回?来见萧沁瓷自顾自地跟个没事人一样走了,只怕强下去的?怒火又得上来。 萧沁瓷才不管那些,出了甘殿慢悠悠地走在?回?廊里。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