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 那些陈年旧恸,在遇到他之前,其实在她心里覆了一层又一层的疮疤。 她不想他们之间,未来也隔着一道疤。 林循下意识地伸手抠了抠手背上的夜莺图案:“那我说了。” “我昨晚趁你出去打电话,偷喝了周洲的酒,所以……你昨晚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原本我想着,既然差错地过去了,那就算了,再提也没意思。但既然你要我说出来——” 她的声音更轻了几分:“——沈郁,我是很不开心,我脾气不好,后果可能蛮严重的。” 林循一口气说完,他的面果然僵了片刻。 就连摁在她肩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她眨眨眼,故作轻松地问道:“后悔没?” “……” 男人边懒散的笑意微窒,良久,修长手指忍不住扯了扯衬衫领口。 扛着灭火器准备救火,却发现着火的是自家院子,是种什么体验? 鬼知道他昨晚听到她讨饶时一句句“原谅”,有多庆幸。 当时只觉得悬了几天的心脏终于安安稳稳落回腔里,凌晨那会儿还破天荒睡了个餍足的好觉。 好半天后,沈郁舔了舔干燥的:“说实话,有点。过山车都没这么刺……你让我缓缓,行么?” “行,你缓吧。” 半分钟后,男人收起原本懒散的姿态,背坐得端正了些。 声音却发哑。 “……不就是重新受一次审判么,没病。” “林老板,既然你不记得昨晚的事,那我再跟说一遍。我不该欺骗你这么久……对不起。” 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次跟她说明了一遍,认错态度很诚恳。 话说完,他又舔了舔,修长的手指探过去,牵了她的手:“所以……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除了分开,我都接受。” 他的表情实在如临大敌。 林循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然酸得厉害。 除了勤俭持家之外,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学会的最基础的事,就是互相体谅。 这种程度的谎言而已。 她听了太多次。 他们很她。 但也会骗她。 “你妈不是不要你,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只要你好好吃饭,乖乖长大,她就会回来。” “循循,你好好读书,考了第一,爸爸就回家过年。” “那烤看着好吃,其实没有烤红薯香,真的,不骗你。” “……” 甚至到最后都在骗她。 “循循,别怕。会陪你长大的,看着你念大学、毕业、出嫁,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她自己其实也一样,从小就很会撒谎。 说米饭里掺了便宜的玉米粒更香。 说自己最吃的就是骨头。 说昼山的夜晚不可怕,地下室的冬天一点都不冷。 甚至临终前都不知道她被开除了,还以为她的宝贝孙女要参加高考了。 整天为她祈祷。 …… 谎言实在太常见了。 有时候是抵御痛苦的唯一途径。 现实太残酷,他们没法圆,只能用一个又一个圆不了的谎,让对方安心,让自己安心。 她早就习惯了,现在的不开心,也并不是因为他的隐瞒。 在物质极度匮乏中长大的孩子,没有资格维持这样的神洁癖。 可此时此刻,被他这样严阵以待,林循忽然觉得,人是会变的。 变得越来越娇气,越来越任。 任到,想步步试探,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林循慢悠悠地回手,抹了抹他看不到的微红眼眶,语气却调侃:“哪有你这样的犯人?自己给自己定了惩罚的上限,那我还审判什么?” “……” 沈郁僵住片刻。 她永远能用最轻快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高中那会儿,林循这么嘲讽班里欺负程孟的男生时,沈郁听着只觉得这姑娘逻辑清晰、干脆利落,骂得没病。 却从没想过,这招式有一天能落他头上。 她的话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沈郁的心脏直往下坠,太跟着紧绷。 明明上午在寻语开会时,投资商让了两成利润,临走前骂他年纪轻轻巧舌如簧、不讲商徳。 此刻却像是被人卡住了咽喉,半句有逻辑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只能绷着脊背,硬声道:“证都领了,章也盖了,这点是底线,其他的都好谈。” 林循盯着他僵硬的面孔,又摁了摁酸痛的眼眶。 她忍住了哭腔,不咸不淡地“哦”了声:“那又如何?” 她壮着胆子,变本加厉。 “我能因为喜而闪婚,也能因为不乐意而闪离,一张纸而已,从来不是什么原则,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的语气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 一字一句说完,眼前的人忽地静了片刻,整个人像就要绷断的弓弦。 他面上所有情绪都收了起来,不知道消化了多久,修长手指再一次探过来,想牵她的手,却又落空。 那双漂亮得如同浅玻璃珠般的眸子空落落“盯”着自己的指尖。 几乎。 有些茫然。 林循强忍着喉管处的哽咽,在暮里静静盯着他。 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挣扎。 直到很久后,他哑着嗓子开口。 “我七岁那年,父亲开始教我如何在生意场上与人谈判。” “他说无论情况多坏,威利也好,使手段也罢,千万别走到恳求那步。说出那个字,就意味着丢掉所有主动权、落尽下风,事情也照样办不成。” “但他没教我,情上怎么谈判。或者说,他自己都不明白。” 太落入了江尽头。 他的侧脸隐在朦胧黑暗里。 室内的光和影逐渐融为一体。 尖锐的喉结艰难上下滚动着,他的手轻轻遮住她的眼,不让她看他风度尽失的表情。 林循下意识闭了眼。 下一秒,黑暗里传来他哑涩的声音。 “郑重跟你道个歉,是我的问题,是我没处理好,是我私心太过,用卑劣的谎言靠近你——” “——别离开我,恳求你。” 千万人吹捧的神仙嗓,坠入了俗世里,裹了沙石,砺又狈。 林循的心脏被碾出了细细的血口。 眼底终于涌出了无声的泪,无法再控制,无法再试探。 一室窒闷里,沈郁第三次无望地伸手,牵她。 却猝不及防地,牵到了她的手。 他五指一住她,不肯再放开。 没等到反抗,又得寸进尺地去抱她,吻她的脸颊。 “怎么哭了。” 他的声音很哑,想要趁热打铁多说几句,却又心疼她,“这么为难么?” “没。” 林循任他吻着她眼睛,缓了缓情绪,坦白道,“沈郁,我是想过分开来着,在来这里的路上。不过不是因为你骗了我。” 沈郁停下动作,俊秀的鼻尖抵着她下巴:“那是因为什么?你肯说就行,我都改。” 林循攥紧手心,又松开。 如此好几次,挣扎着,不安着。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