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明亮的高级餐厅里,男孩子静静坐在角落的四人方桌,縈回耳际的是刀叉触碰瓷盘的声响,以及各样高人一等的吹嘘与奉承。 黑发平顺地铺盖额前,一身白衫的他打扮乾净。他正侧着目光,隔着巨大的玻璃面看着后花园的几株花草,眼眸似乎被各种不适于其的成覆盖而过。 身前的餐桌覆着层柔白桌巾,上头除了垫着杯水,便再无二物。 向着花景的眸子有些出神,直到喉腔泛起微微乾涩,他才收回目光想拿起桌上的水杯,却与此同时—— 「叔叔!」 一道稚的女音贯穿了自己的耳膜。 他一怔,循声望去,就见自己的父亲在餐厅门口和一个女孩抱了个怀。 小姑娘的脸颊清透红润,就像方才入了眼的鬱金香,眼睛大,不是像兔子的那种圆滚,多了猫独有的小聪明样儿。 黑亮的长发被红水晶球绑成了两隻小辫子,两抹樱桃红在后脑勺上摇啊摇的,引人注目。 那张笑得快的脸蛋刻在他的眼底,在寂静而漫长的观察里,她牵着自己父亲的手走向这里,一步一步,愈来愈近 直至站定,与她近距离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平淡的瞳仁缩了缩,覆在上的手下意识微紧衣料。 「闵弦啊。」然后,父亲那前所未闻的慈蔼话音,便入耳际。 「她就是夏昀,认个好吧。」 . 原来她就是「夏昀」。 原来她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他想着,回过神的瞬间,那女人已然自后走到女孩的身边,脸笑意地朝自己开口:「你就是闵弦吧,一直都好想见见你呢。」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叫我尹阿姨就好。」 「尹阿姨好。」点点头,他礼貌回应。 见此,尹俐贞温婉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教得真好,比我家这丫头懂事多了。」 「哈哈哈哈这孩子从小就听话,都是自己学的。」 「真乖。」再度细看了几眼,莞尔一笑,「生得也好看。」 听着身旁两个大人的对谈,他毫无关心地别过视线,看向了眼前整着餐巾的小人儿。 她的皮肤很白,隔着如此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看见她肌肤表层的纤纤绒和埋在底下的细细血管。 四肢似乎还不怎么灵活,她用那短短的指头蹭着餐巾,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相叠的纤维给揭了开,又皱巴巴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心底过了丝嘲意,男孩冷着眸子偏过头,将视线往与父亲谈的女人投了去。 雪白清透的肌肤、乌黑亮丽的头发、充干练的衣着打扮,以及那顾盼神飞、笑起来时像映了光的一双眼和此刻的父亲,过分相似的一双眼。 眼底冷淡一片,他久久直视着她,在心底嘲讽地笑了。 ——原来,那些传闻是真的。 她和自己的母亲,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呢。 「你好呀,我叫穆夏昀。」 正暗自忖着,却不过多久,思绪又被一道稚的声线给生生打断。 抬目而去,就见那绑着两尾辫子的女孩直盯着自己,大大方方地拋出了这句话。 没有回应,他沉默地看着她。 他看着那白糰似的颊面,看着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发上的光泽,看着那微微扬起的小角。最后视线挪了挪,定在那双圆润的眼瞳上。 黑溜晶亮的,捻着一丝俏皮的好奇,和期待回应的笑意。 他看啊看的,在某个寂静的瞬间里,似乎有股不自然的情绪莫名漫上了腔。这觉不具名,也找不着路,只能任其于心室各处胡延展,最后停在了嗓眼前端。 收回视线,他低下眉目,抿住瓣的同时,将眼底的情绪一划而散。 而后,他淡着面抬起眸,语气却有些生硬,「你好。」 「我叫闵弦。」 . 夜晚静凉,男孩端坐于书桌前,如往常修习着每定量的功课。 目光顿于书中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瞳仁上上下下地扫动着,脑袋里似乎有个无形的齿轮迅速地转着圈,他攥着笔桿的掌心愈发得紧。 「——啪。」 然后在下个瞬间,他重重把笔摁在了桌上。 皱起眉,他抬手狠狠摁住脑门两侧,把整个脸陷在了双臂之间。 一想起今坐在对面的女孩,他心里就烦得起躁,儿连道题都看不下去。 摇了摇头,他耐着腔的浮躁长舒了口气,可当他落手又想提起笔,视线却被一旁的牛皮纸袋给引住了。 顿了会儿,男孩缓缓地蹙起眉心。 直到数秒鐘渡了去,他终究是轻吐了口气,把纸袋拿到眼前又掀开封口。 从里头拿出了一张七寸照片,他捏在指间仔细地端详起来。上头是一对笑得明朗的中年男女,一个正吃着餐后甜点的女孩,还有正坐在她对头、面无表情的自己。 皱起眉,本就烦躁的口,又迅速腾起浓浓厌气。 可想起今的种种,他冷着的目光一挪,又忍不住重新顿在那张傻气的小脸上。 长久的寂静里,一双黑瞳微微瑟缩。 居然,真的见到她了。 从自己三四岁起就不断自父亲口中连于耳畔的名字、几张不请自来的婴儿照片,和一个又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言,匯集而成那个模糊不清的样子,老早就以强势而不容拒绝的方式,佔据了他的脑海。 而如今,她终于褪去了长年的朦胧,清明地展示在自己的眼前。 以他最厌恶的方式。 盯着眼前的照片,他眸又一凛,边咧了道荒唐。 所以啊,为什么从小就不停地让我知道她的存在呢?为什么要定下今天的饭局呢?又为什么约好未来的再次见面呢? 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姻缘尽不了,所以想拿自己的孩子续缘吗? 可笑至极。 摁着嗓眼难以忽视的噁心,他拧着眉把照片进了纸袋里,反手就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