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雨塘里的嘀嗒声逐渐变小,室外的雨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收紧了,由倾盆瓢泼,变得淅淅沥沥。 谢绍康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片刻后,他抬起脸,眉眼都变得温柔如水。他说:“小陶,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了。子妗……还在外面等我。” 梁语陶多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即便谢绍康的表情是尴尬的,是窘迫的,她都希望他能陪着她多待一秒。然而,赵子妗的名字,却意味着时间的催化剂,让谢绍康没有再停顿驻足的理由。 说完,他就头也不会地往雨里冲去。 梁语陶也不知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是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了他。 “小陶,怎么了?有事吗?”连着两个疑问句,暴无遗着他的焦灼。 梁语陶低垂着眼睑,连目光都不敢在他脸上游离,生怕看出了他的不快。她含着嗓子眼问他:“学长,我们……不是说好等回国之后,就尝试着开始吗?” 他回过头,认真地向她解释:“小陶,那时候我因为和子妗分手,情绪有点波动。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那我现在就像你道歉。” 谢绍康越是神情认真,梁语陶就越是心慌。那种觉,就好像支撑着她所有的信念,顷刻间都崩塌了,连心里那座屹立不倒的塔,也被从底层炸毁,再也没有颠覆的可能。 她立刻松开了他的胳膊,干巴巴地朝他笑:“不用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学长你也知道,我平时嘻嘻哈哈地,最喜开玩笑了。” “小陶,那段时间我确实很糊涂。你要是真的误会了什么,我可以很认真地向你道歉。”他执着。 她推着他往外走,“学长,你别跟我解释了,赵子妗还在外面等你呢。” “也是。”他抱歉地笑笑:“那我先走一步了。” “等会!”梁语陶又再一次叫住了他。 室外依旧雨暗涌,梁语陶不忍心看他淋,硬生生地将手里的伞给他。她笑得慷慨大方:“外面还在下雨呢,你先把我的伞拿去。你淋了雨可没事,待会等你的人,看见了可得心疼了。” “那你呢?” 梁语陶伸手指了指教师办公室的门牌,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儿:“办公室里多得是同事剩下来的伞,待会我借一把就好了。” “那就谢谢了。”谢绍康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接过梁语陶的伞,撑开,走进雨里。 之后,消失不见。 风狂雨骤的大雨天,伞本来就是寸土寸金的东西。同事拿着各自地伞走了,剩下孤零零的梁语陶,她把她唯一的那把伞给了谢绍康。 泰戈尔说过:“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情。” 以前梁语陶总笑这句话来得矫情又虚伪,今天倒是让她实在地体验了一把。 ** 梁语陶就一直站在屋檐下。 天气总是无常,傍晚的雨再一次嚣张地降下来。斗大的雨珠掉进水塘里,像是一首杂无章的曲子。远处的天由昏黄转变成暗,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道路两旁的路灯,依旧憋屈地立在大雨里,无处躲藏。 耀眼的车灯在梁语陶面前闪烁,扎得她眼睛疼。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结果,等她适应这刺目的灯光时,已经有个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曾亦舟打着伞,像是洗礼了身的风雨,从海上而来。放肆地雨滴落在伞面上,也被无情地弹开。 “你怎么来了?”她问他,似乎重逢以来,他就一直扮演着她的救星。 他径直忽略这个问题,端详着她空的手,问她:“你的伞呢?” “丢了。” “真的丢了。”他挑眉质疑。 “嗯。” 他毫不犹豫地戳穿她的谎言:“我刚刚在校门口看见谢绍康了,他跟赵子妗在一起,撑得是你的伞。” 听见赵子妗的名字,梁语陶一下子情绪崩溃了。她向来不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在情面前,她更是自私无比。当曾亦舟说出赵子妗的名字时,梁语陶就好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吼他:“不就是一把伞吗?你小气什么?我高兴送谁就送谁。”说完,她就直接转过身去。此时此刻,在梁语陶的眼里,曾亦舟是面目可憎的。 “梁语陶,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行了吧,你要是喜一个人,也不见得会有出息到哪里去。”她胡地抹着脸,边抹一边往曾亦舟身上踹,踹着踹着,整个人也不由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他她微蜷的长发,说:“好了,别哭了。以前小时候你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都不吭一声,现在为了个谢绍康,倒是眼泪鼻涕一大把了。” 她鼻子:“曾亦舟,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要是你是谢绍康的话,我和赵子妗……你会选哪一个?” “当然是你。” “真的?”她不信。 他宠溺地笑着:“一定是你。” 她往他怀里蹭蹭:“这才不愧对我们青梅竹马那么多年。” 有一秒,曾亦舟心底的某些情绪,像是刚萌发的种子,正积蓄着全部的力量破土而出。然而,可惜的是,土层太厚,现实太顽固,本冲破不了。 再者,他的理智总能轻而易举地克制着骨血里的冲动,隐忍而不发。 ☆、第七章 第七章 梁语陶很幸运地被曾亦舟带回了家,没淋一点雨。行车的一路上,她和曾亦舟也一直有说有笑地打发着时间。 然而,等到回到公寓的时候,梁语陶才终于察觉出曾亦舟的异常。 地下车库里,曾亦舟右手握着车门遥控锁,左手握着那把透了的伞。车内的遥控装置得了应,“嘟”地一声响了给了个回应。 与此同时,随之而来的是物体落地的声响,梁语陶眼睁睁地看着那把伞落在地上。 车库阒静,雨伞落地时还带着未干的水花,撒了一地的润。 曾亦舟下意识地去捡,梁语陶这才发觉,曾亦舟的左手竟是颤抖着的。他捡了几次,也没能将伞顺利地捡起来。梁语陶见状,立刻飞奔过去,将伞捡起。 末了,还不忘戏谑地补了一句:“你都给我当车夫了,捡伞这种小事,就让我这个雇主来吧。” 闻言,曾亦舟笑了,左手虽然依旧还抖着,但原本诡异的气氛却因为梁语陶逗趣的话语一扫而空了。 ** 从地下车库到公寓门口,曾亦舟的左手一直还抖着,甚至微抿的角,能够看出他隐忍着的疼痛。 梁语陶担心他,却又不敢专注地看,生怕他察觉出端倪。她只好用余光轻微地瞥着,就好像看见他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就能安心些似的。 公寓门一打开,梁语陶第一时间跑进了浴室。不过几秒的功夫,她就立马从浴室里冲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手里多了一块巾。 她咋咋呼呼地揣着巾,手里像是捂了个烫手的山芋。 她招呼他:“曾亦舟,你赶快坐沙发上来。” 曾亦舟角微扬,无奈地听从梁语陶的安排。 他刚一坐下,梁语陶就热闹地凑了过去,在确定巾的温度适宜,不再烫手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巾往他的手上敷:“是不是手又疼了?” “还好,不太疼。” 她埋下脑袋,有些歉疚:“对不起,我忘了你一到下雨天受伤的手就会疼,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刚刚还因为谢绍康哭过,难不成现在还要为我憋出几滴眼泪?梁语陶,我不骗你,我真不疼。” “你又要嘴硬了,刚刚在车库里,我明明看见你的手都疼得发抖了。”她剜了他一眼。 曾亦舟用空余的右手轻拽领带,笑道:“你该不是知道我捡不起伞,才故意装客气,怕伤到我的自尊心吧?” “胡说。”她又狠狠地觑了他一眼:“我可不见得是那么好心的人。” 待热敷了会,梁语陶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在确定他的表情不那么痛苦后,轻声问他:“好点没有?” “好多了。” 她如释重负,不由地开始唠叨:“我说你当年怎么就那么糊涂,好歹那时候我十六岁,你也十八岁了。你说求生意识再强,也不能这么伤自己。当时铁皮扎进手心里的时候,你怎么就没那点觉悟呢?” 曾亦舟笑笑,漆黑的眸子里,有细微的落寞一闪而过。 他说:“因为我怕死。” “难道我不怕吗?谁碰上歹徒都会怕的,更不用说那个歹徒还是个没有理智的神病人了。”梁语陶回击。 曾亦舟强装笑颜,故意出一副嘲笑她的模样:“我哪像你,当时吓得直接昏过去了。” “谁说的,我才不是吓晕的。”她咄咄人的反驳:“要是我是吓晕的,当时你拽着大铁门说想逃跑的时候,把铁皮都扎进手心的时候,我肯定会醒过来嘲笑你。” “你可别说,当年那个神病人放火把我们俩关在仓库里的时候。某个人就因为了几口浓烟,还住了整一个月的icu呢。” 她赌气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肺不好。” “是是是,梁大小姐是千金之躯。” 巾渐凉,曾亦舟不紧不慢地将巾揭开,正打算往卧室走,梁语陶地声音却蓦地在他身后响起。 “曾亦舟,谢谢你。”万分诚恳的口气,都不像是平里那个嘻嘻哈哈的梁语陶。 他笑,轮廓里带着些失落:“谢我什么?” “我妈说,当年要不是你用衣服给我捂着嘴巴,我估计了两口烟就因为肺部并发症死了。”她郑重其事。 曾亦舟没有回头,他一手扶着栏杆,留给梁语陶一个孤独的背影。 他笑道:“我们都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别老说死不死的了。” “可是你的手……” 他终于回过头,眼底神平静,找不到任何的情绪。 他耐心解释:“放心,我的手真的不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就像岑姨告诉你的一样,真的是因为我当时年纪轻,求生意识太强,着急抓着铁门,才会被铁皮刺穿的。” 大概是怕她胡思想,他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补了一句。 “梁语陶,不要愧疚,真的不是你。” 之后,他转身而去。拾级而上的楼梯,不过是固定的阶梯数,但曾亦舟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这个楼梯有些漫长。他想,或许过些子,这个楼梯该重新装潢改建。 ** 静谧的夜,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显微镜透视一般被放大。 手机躁郁地在头柜上震颤,曾亦舟从浴室里走出,利落的短发下正滴着水,他信手拎起一块干巾,往头发上擦拭了好几下。之后,将手机屏幕划开。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