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总兵官和监军出,只有做锦衣卫打扮的赵榆,带着几名校尉,抱拳见礼,当先引路。 走进城门,仿佛穿过一层冰墙。 积雪未清,马车过,辙痕更深。 道路两旁,稀疏立有几名边军。均身穿袢袄,外罩皮甲,或持长矛,或按刀,表情肃然,眼神带着杀气。 城中木屋多被拆除,做防卫守城之用。 道路两旁都是帐篷,越靠近中军大帐,数目越多。排列貌似杂,实是中有序。从上空俯瞰,赫然是一幅简化的阵图。 战事稍歇,战场清扫干净,房屋仍需重建。 守城之,役夫死伤过百。搬运木料,搭建房屋,只能靠军户家眷和边民。 行走一路,遇上三辆运木料的大车。 车前一匹矮马,一名老汉和两个伤兵拉动绳索,几名少年合力推车。 骡子不足,缴获的战马都被用来拉车。 鞑靼战马个头矮小,耐力十足。 边军和锦衣卫中有驯马好手,系上笼头,挥起鞭子,不比骡子差多少。 这一幕,刘瑾丘聚不觉怎样,番子只是扫过两眼,并没放在心上。随行的京军护卫却是瞪大双眼,下巴坠地。 这样的好马,竟用来拉车? 按照市价,每匹都能换银十五两以上! 败家子,暴殄天物! 事实上,非是张铭顾鼎败家,将战马充作驽马,实是出于无奈。 边民本就不多,战事一起,除军户贴户,多数选择南行。就算留在边镇,也不会赶往镇虏营。 鞑靼攻城时,边军营卫死战不退。 战后清点,死者上千,伤者无算。役夫贴户几乎死伤殆尽,边民男丁十去六七。 不用战马,难不成让妇人孩子拉车? 为巩固城池,修筑地堡,就算被言官弹劾,也顾不得那么多。 故而,刘瑾一行进城,见到的便是老人运木,战马拉车。妇人和半大的孩子挑着扁担,运送食水。 少数行动自如的伤兵,无需轮守,纷纷抓起缰绳马鞭,主动帮忙。 朔风寒冷,碎雪扑面。 城内的工地上,人声不绝。 战争的影仍未散去,失去亲人的哀伤依旧留存。但为生者,总要咬紧牙关,努力活下去。 中军大帐前,仅四名守卫。 大纛之下,两名绯衣官员正侧头,低声说着什么。 脚步过积雪,吱嘎声起。 两人抬头,先看到紫的圆领葵花衫,其后是托在手中的黄绢,最后才是刘公公皱成一团的脸。 摆出这幅表情,不能怪刘瑾。 一路之上,刘公公始终想着要避开杨瓒,宣旨之后,立即上车走人,绝不给对方“私聊”的机会。 结果呢? 没进大帐,就对上杨佥宪的笑脸,目光颇有深意。 不祥的预涌上心头,刘公公打了个哆嗦,泪成海。 怕什么来什么。 希望就是用来粉碎。 被姓杨的盯上,当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两位公公一路辛苦。” 杨瓒笑得亲切。 丘聚袖着手,乐呵呵还礼。刘瑾嘴里发苦,硬挤出一个笑脸。 “咱家有礼。” “张总兵在外巡视,顾总兵现在帐中。” 杨瓒抬起右臂,请两人进帐。 不只张铭,顾卿昨率骑兵出城,至今未归。 草原传回消息,徐氏商人带着力士,寻到阿尔秃厮部营地。借别部附庸的铁器和牛羊,同部落首领搭上关系。 依计划,正游说对方,同明朝合作,寻机找伯颜部的麻烦。目的为拖住伯颜小王子,让他没机会到边镇找茬。 只要阿尔秃厮点头,粮食、茶叶、布匹,甚至是金银丝绸,都可作为犒赏。 换成其他鞑靼部落,事情未必可行。 阿尔秃厮部则不然。 先叛瓦剌,后袭别部,捅盟友刀子,眼睛不眨一下。 这样的部落,一切只看利益,实打实的脑后生反骨。给出的价钱合适,不愁不上钩。 对方不答应,问题也不大。 只需将别部的事情传出,顺带提一提阿尔秃厮对伯颜的不,事情照样能成。 火是明军放的,人却是阿尔秃厮杀的,东西也是后者抢的。 事实如此,抵赖不掉。 真假掺半,足令伯颜小王子生出警惕。到边镇打谷草,也要时刻担心背后,预防被人袭营。 乐观估计,消息传出,四月前,伯颜部应不敢南侵。努力一下,拖到六月乃至秋收,非是不可能。 如果能让草原生出内,自然更好。 互相砍杀,打谷草的骑兵不上百,边镇卫所都能应对。 名义上,顾卿领兵外出巡逻,实则沿汤河北上,深入草原,寻找阿尔秃厮营地。 此举的确冒险。 但据探子传回的消息,对方已经心动,必须走上一趟。同时,可借机绘制舆图,策划出最佳的进军路线。 风水轮转。 现如今,明军只能被动防守,无法出。岂知将来不能麾师北上,饮马草原。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刀锋未指,舆图先备。 杨瓒信不过徐姓商人,却相信同行的力士,更相信顾伯爷,即使客场,照样人挡杀人,佛挡灭佛。 遇事不妥,杀出一条血路,也能身。 为做掩护,张铭顾鼎轮换出城。明知天使今抵达,依旧计划不改。 若被告到御前,自有理由分辨。 再者,见识过杨瓒的本领,张总戎表示,杨佥宪坐镇营中,本官很是放心。就其结果,必当是言官俯首,公公贴耳。 谁敢找麻烦,破坏计划,百分百掉坑里,使出吃的力气都爬不出来。 事实证明,张铭所想不错。 刘瑾丘聚走进帐中,没有任何找茬的迹象,反道:“张总戎,顾指挥心系边事,实为国之栋梁。归京之后,咱家必禀报圣上!” 顾指挥? 杨瓒微愣,顾伯爷又升官了? 同知本就高他一级,升上指挥,直接两级。算一算,至少要到副都御使,才能同顾伯爷平级。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相当难。 都察院中,两位副都御使刚及半百,守身持正,多次揭发冤案陋俗,举发贪官酷吏,秉正朝纲,官声清廉,才干可见一斑。 此外,两人曾担任院试主考,还曾会试读卷,论资历,比朝廷中关系,足超出杨瓒两个马身。 仰望可,超越实难。 想到这里,杨瓒不觉叹息。 以顾伯爷升官的速度,五年之内,自己别想翻身。 九曲回肠,杨佥宪心思百转。 顾鼎站起身,同谢迁赵楠等面京城而跪,听宣敕谕。 顾晣臣伤势未愈,被营卫抬来。 谷大用带着长随,也来凑个热闹。 杨瓒跪在顾鼎之下,谢丕之前。 刘瑾清清嗓子,展开黄绢,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英国公世子张铭,庆平侯世子顾鼎,钦命总兵官,领军御北,破敌近万,有大功……” 营中简陋,仅以矮桌代替香案。 线香燃起,青烟袅袅。 朔风卷过帐外,刘瑾的声音似被拉长,不再显得尖锐。 “副总兵官赵榆,升南镇抚司同知,赐麒麟服。长安伯顾卿,破敌有奇功,升北镇抚司指挥使,赐飞鱼服。” “监军杨瓒,谢丕,顾晣臣,赐银。” “有功将士,以首级升赏。杀敌边民,赏银,宝钞,布帛。 “圣旨到,即刻造册发赏,不得有误。钦此。”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