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留杨瓒用膳,在东暖阁内,一边咔嚓咔嚓咬着苹果,一边同杨瓒讨论朝廷缺银之事。 “杨先生当真无法?” 弘文馆中下不说,不代表被抛到脑后。 即便时常犯熊,看一群老帅哥不太顺眼,关系到国计民生,朱厚照依旧上心。 “回陛下,关于此事,臣有陋浅见,但朝中必不会答应。” “哦?” 咔嚓咔嚓,又是两口。朱厚照鼓起腮帮子,取过布巾擦手。 “杨先生不妨细说。” “回陛下,臣以为,税银难以入库,无外乎几点,一为天灾人祸,亩产减少,乃至颗粒无收,自无粮食可以税。” 朱厚照点头。 “二为地方贪污,府库截留,欺上瞒下,以糟朽充新粮,以麦壳代谷米。积年累月,库存减少,拖欠更无法偿还。” 朱厚照又拿起一个苹果,脸上闪过怒气,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三则是监督不利。” “监督?” “正是。”杨瓒点头,道,“地方朝中,利益关系牵扯不断。科道御史秉公持正,其结果,未必如预料一般。况且,处置旧贪,新官上任,难言一定清廉。” “这样,”朱厚照皱眉,“岂不是没了办法?” “陛下,臣以为,彻查府库究治贪官,科道官不够,需增派人手。掌事之人,最好同朝中文武没有利益关系。” 恩? 苹果咬在嘴里,朱厚照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杨先生之意,可是说厂卫?” “然,也不然。” 杨瓒先点头,后摇头。见朱厚照面不解,低声音,如此这般解释一番。 “陛下,正因如此,臣方才言,恐难为朝廷采纳。” 朱厚照没出声音,继续咬苹果。 许久之后,方道:“想不出办法,不采纳也得采纳。” 杨瓒垂首,没有接话。 “国库一直空着,军饷灾银可自内库出。朝廷俸禄,年节赏赐,内库不出一个铜板,看他们怎么办!” 杨瓒想说,明朝公务员的薪水,对比下边的孝敬,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可涉及到圣祖高皇帝,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轻诉于口。 牙疼半晌,只能拱手:“陛下圣明。” “杨先生以为,这事给谁办比较妥当?” “臣以为,司礼监刘少丞能力非凡,嫉恶如仇,冷面寒铁,可担重任。” 话说完,杨瓒低头呲了呲牙。无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牙酸。 能力非凡,的确。 嫉恶如仇,或许。 冷面寒铁……就其对贪官污吏的态度,尚可一用。廉洁之说,实有待商榷。 “刘伴伴?” “正是。” 杨瓒推荐刘瑾,谷大用和张永都没有意见。 宦官不怕得罪人,但得罪的太多,也是闹心。杨佥宪所言之事,做好了,得罪人。做不好,一样得罪人。 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被朝廷地方官员鞋底打小人。 在天子跟前脸? 让他暂且得意,又有何妨。 丢开苹果核,朱厚照考虑两秒,点头道:“好,就他了。” 司礼监中,刘瑾吊着胳膊忙进忙出,带伤上岗,片刻不停。 正清点火药十作送上的簿册,忽有小黄门寻来,言乾清来人,宣刘瑾御前伺候。 刘公公很动。 不枉南下拼了老命,陛下总算是想起了他! “咱家这就去。”刘瑾兴冲冲要走,刚跨过门槛,忽然顿住,“这些册子?” “刘公公放心,韦公公调到司礼监,正好今当值。” 韦公公? “可是内官监的韦?” “回公公,正是。” 刘瑾不解,韦拜陈宽做师傅,怎么调来司礼监? 心下琢磨,不得其解。干脆放到一边,先往乾清要紧。 一路小跑,抵达暖阁外。 站在门前,刘瑾匀气,擦擦额头,确认没有不妥,才躬身进殿。 宦官被召,无需出声通禀。更不像文臣武将,要跪地行礼。 静悄悄走进殿堂,见天子正同杨瓒议事,刘瑾站到谷大用身边,袖着手,半声没出。 谷大用斜眼,鼻子哼气。 刘瑾转头,眼不见为净。 少顷,忽见高朱厚拍桌,高声道:“妙!正该如此!” “陛下,此事暂不能声张。” “杨先生放心。” 兴奋的手,卷起铺在案上的海图,朱厚照笑道:“朕就知道,杨先生一定有办法。” “陛下过奖,臣不敢当。” “当得。”朱厚照站起身,刚一伸手,张永便知端的。立即送上果盘,给天子磨牙。 皇后口味大变,甚喜同天子分享。 不想吃辣味米糕,酸味面条,甜味包,朱厚照只得忍痛,少用点心,全部以水果代替。 为此,尚膳监紧张不少时。 几个大师傅很是惶恐,生怕是手艺退步,不得天子喜。到头来,是丘聚看不过去,提点两句,方才平息众人惊慌。 不用糕点,没关系。 大师傅们开脑筋,在果盘上益求。进上的苹果梨子瓜,搭配蜂糖霜,摆出各种造型。非是需要保持口,苹果都会雕成牡丹两只雪白的瓷碗,边缘呈荷叶状。 瓜切成拇指大小,五六块盛放在一起,边缘点缀一圈蜂,打成螺状的油,很是巧。 朱厚照取过一碗,道:“杨先生也用。这是亦力巴里送来的贡品,朕用过,很是不错。” “谢陛下。” 杨瓒不喜甜,避开蜂,只用瓜。 一口下去,咔嚓作响,像是在咬黄瓜。 终于明白,为何要加蜂油。 对嗜甜的天子而言,不加些甜味,吃不下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油的味道竟然不错。香滑绵软,并不太甜。三两口吃下去,竟有些意犹未尽。 瓜用完,朱厚照终于想起刘瑾。 “刘伴伴,且上前来。” “奴婢遵命。” 刘瑾三步化作两步,走到御案前,躬身听命。 “朕有一事,你去做。” 朱厚照不习惯拐弯抹角,三言两语,就将事情道明。 天子吩咐,即是圣恩。 起初,刘瑾喜滋滋,脸笑容。中途察觉不对劲,笑容微僵。听到最后,整个人都僵住,声音卡在喉咙里,险些泪。 “陛下,奴婢……” “恩?” “奴婢遵命。” 刘公公跪地,心头似有一万匹神兽碾而过。 复立西厂,他任厂公? 监督百官,严查地方府库贪污? 不只查贪官,新官上任也要严查? 凡有问题,一律摘掉官帽? 领命走出乾清,刘瑾双眼含泪,差点抱柱狠撞。 撞晕过去,总比面对残酷现实强上百倍。 西厂是成化年增设,第一任厂公是汪直,权利地位超过东厂。设立期间,不只严查朝中官员,百姓也成为监督对象。DQqcy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