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墨者先是被骂得心惊胆战,然后渐渐觉得不对,怕英才闲置您给他找事做啊, 怎么拿我们这些无辜群众当排头兵? 当然, 心中再是诽谤, 墨者们也不敢多言一句, 只是恭恭敬敬地称是,赞大王英明, 一定按您说的做。 秦王这才意地挥手, 让他们退下。 才一出, 如今的秦墨矩子相里平就逮住了儿子:“阿云, 你与严上卿最是相,可是陛下这是何意?” 相里云这一两年上山下乡地建水车磨坊, 见识了无数人政变故, 闻言咂摸了一下, 左右看之,才低声道:“我觉着,王上此意,不在于讨教!” “哦,你细细说来。”诸墨皆上前细听。 “严上卿生不羁,游历诸国,你们想想,自王上九年亲政,他从西方归来至今,已有近五年,在秦国的时间,却仅有一年零四个月,其它时刻,皆在秦之外,王上却恩宠如旧——”相里云拖长了语调,非常肯定地道,“前些子我看他又补了大批香料茶叶,若所料不错,他必是又要出游了。” 诸人一想,的确如此,但相里平还是略不懂,困惑道:“我儿,严江不过一闲职上卿,王上一令即出,他便不能离秦,当年尉缭亦如是,严江再是才高,还能高过尉缭?” 当年尉缭和秦王攀谈过后,秦王非常喜他,就要加封他为国尉(秦国的三军最高统帅)。但尉缭觉得这位主要是一统天下,天下肯定有难,这样不好,就准备逃跑,结果让秦王派兵逮回来了,然后好吃好喝伺候,一三顾,尉缭看出秦王绝不会放过他,就很识实务地在秦国待了。 秦王政的眼光也的确毒辣,他挑选的将领人才,无论尉缭、王翦、李斯、蒙家兄弟……都是有大才华之人,更能将他们调整拧合,发挥出极恐怖的力量,灭赵灭韩,无坚不催。 相里云闻此言,神略轻蔑:“父亲您老了,这哪是才华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相里平被儿子莫名鄙视,顿时一头雾水。 “这明明是……”相里云猛然卡住,王上这等恣意霸道之人,都要如此迂回留人,要么是他没把握,要么是他舍不得,无论哪种,都是代表这事要谨慎再谨慎,他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总之,这事给我来办,你放心!” 相里平心中一松,儿子就把握就行:“好便给来做。” 相里云点点头,独自离开,他思来想去,觉得如果直接自己用请教留人,定然会显得太刻意,搞不好就把暴大王,所以,想把事情做到又不沾身,还是,还是祸水东引吧! 思及此,他去东市马场上,找到另外两个人。 …… 严江一早起来,就继续给小老虎喂食梳,训练条件反,和它们一起玩闹,并将其中的关窍细心告诉喂养它们的侍者。 然后就接到相里云的求见。 他懒得整理仪容,直接让相里云过来,便看到他身边还带着两名身穿丝绸的高大青年,面貌有点悉,但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 “阿江,这是乌氏倮兄弟,他们去年便来了咸,到处打听你的行踪,只是你去了燕赵之地,便错过了。”相里云微笑道。 严江想起来了,当初他去代地时,李左车想便宜买下好马,这两兄弟不卖,是自己用茶叶与他相换后,将马送给李左车了,当时这两兄弟还问可不可以再找他做易,自己留的姓名地址是——咸学? 好吧,难怪这两兄弟找不到他,这两个月他就昨天去了一次学,其它时间都在临江这边画图逗老虎呢,但这事要怪秦王,谁让他成天没事就在他房里待着,总想找到那些画呢? “如今咸市集皆有茶买卖,你们也不必非要寻我吧?”严江请他们进屋,坐下倒茶。 “不瞒上卿,”两兄弟对视了一眼,乌氏倮诚恳道,“上次与您换得茶叶,让我们于王帐处换来一群好马,有做大了本钱,后来在秦市上换得茶叶,往复数次,我乌氏戎已是河南地最大的马商。” 河南地说的黄河中上游的河套草原以南,位于黄河“几”字形的左上方,与秦国的义渠戎靠近,是秦国入草原的必经之路,所以严江瞬间明白了他们俩的意思,一时间都有些欣赏了:“你们,胃口很大啊?” 这两兄弟,想垄断草原的茶叶易。 只见乌氏倮羞涩地笑了笑:“草原行商,利润极厚,但若无强秦支持,极易被月氏匈奴掠劫,我兄弟也是想做早做打算。” 他们俩在草原长大,最懂那里的权利法则,在乌氏戎没有强大起来之前,财富不是他们的幸运,而是灾厄,不说月氏匈奴这两大草原强族,光是旁边的义渠戎就不会容得下他们。 “你们的打算不错,”严江沉了一下,拿出一张纸,空手画出黄河中游的地图,标注出祁连山、贺兰山、前套、左套等几处河套平原,又在两兄弟惊吓的目光中画出长和秦赵长城与各水支,这才缓缓放下笔,“你们乌氏戎的位置在哪里?” 乌氏倮弱弱地伸出头,在黄河最顶端指了一下。 严江眼睛一亮,那地方在后世有鄂尔多斯附近,也就秦直道的必经之路。 “真是好地方,”严江微微一笑,神越发祥和,“既然相遇一场,这茶叶之事,倒能多多商量。” 两兄弟大喜,他们之前不是不想另找门路,但秦国的将军们最近注意力全落在东方的灭国之战,想要争夺爵位,看不上这点小钱,才准备走昌平君的门路,结果他又去了楚国称王,好在严江回来,他是秦王近臣,极受宠幸,又与军中李氏家族好,有他帮助,拿下秦国地茶叶,肯定不难。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严江微微一笑,“若是能行,我便上书王上,给你边茶专营之权。” “您尽管说!”乌氏倮大喜道。 “入边的路途,只能走我说的线。”他回忆着秦国的在北地郡县,从地图的顶点,向下画出一条几乎笔直的直线。 若是有后世之人看到,定会惊呼一声,说出“秦直道”这个词。 “这是小事,由您做主即可!”两兄弟恭敬地点头。 严江心中甚喜,送走两兄弟,就转身拿了地图,去找秦王,把事情一说。 秦王正在被赵地的各种杂事得疲惫,见严江过来,顿生欣喜,展开地图后,看着图上线路,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 严江见他半天不说话,伸手轻撞了他一下。 “以茶叶换取牛马,”秦王指尖在案上轻敲,“你这是,谋取河套之地?” “不错,北地贫瘠,但若有商道一路来回,必有村落聚集,形成道路,若能在此地起一城,”他在河套地指了指,“定草原易也。” 秦国统一之后,征百万民夫修直道、建长城,派三十万大军北却匈奴,直接拖夸帝国财政,成为后世穷兵黩武的反例,但后世长城在其它朝代几度重建,人家为什么却没有崩呢? 因为秦国这长城直道,真的都是从无到有,在穷山恶水间修出来的! 就严江如今了解的秦国粮草运送而言,山东六国的粮运到内蒙古,损失是二百比一,两百份消耗在路上后,才有一份能送到前线,而古代的长途迁移,是以人命为结算单位的。 “若是有一商路成形,沿途必有村落聚集,终点必能形成城,草原动静易得,行军入边皆易,又可得巨数牛马,而乐而不为呢?”严江微笑道。 茶叶对草原牧民来说,是盐一样或不可缺的存在,因为那里缺乏蔬菜——只需要试试天天吃羊羊吃上三天,普通人身体就可以体会到对维生素的渴望。 但对中原的耕者就可有可无了,你耕农好意思说自己没吃过草吗?农耕民族渴望的是类蛋白,是脂肪! 后世蒙恬夺了匈奴人的河套平原,秦始皇也更是迁了十万人在那里定居,可惜秦末血成河,匈奴人夺回河套,秦国的迁民消失在历史记载里,直到百年后汉武帝又重新夺回河套,迁民建城,耗费巨大到天下财赋减半。 “如此多之茶叶,从何而来?”秦王问出关键问题。 “南方。”严江伸手一指,落在地图上的南郡以北,百越所在,“茶之一物,喜雨水炎热,只要肥水光充足,便能尽情采摘。” 茶和麦子不一样,麦子只能一年收一茬,热带地区的茶叶却可以反复采收,更重要的是,这东西非常容易运输,后世很长时间,茶砖都是可以做为货币的存在。 只是采茶辛苦一点,但这时代,干什么不辛苦啊? 秦王手指抚摸过地图上的长线,缓缓道:“此事虽可,但寡人最近诸事繁忙,实是无暇他顾……” 严江皱眉道:“王上,此事甚大……” 商路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商路周围要形成一个稳定的生态圈,最快也要七八年,真等灭完六国再,你又要折腾地天下不宁了。 “灭燕在即,大小诸事皆不能轻忽,”秦王政略有为难,拉着阿江的手,给他看变成纸都有一尺高的奏书,“不然……卿晚上来寡人中,再做细谈?” 严江一想也是,便点头同意。 秦王政又愉悦地拉着阿江,让他帮帮忙将那些不重要的、问候请安的奏书放在一边,好加快批阅速度。 严江允了,想了想,他又给秦王提意道:“不如您下一道召令,让他们做个奏书标记。” “何解?”秦王政端起阿江给他倒的清茶,觉甚是甘甜,微微眯眼,问。 “问安贡品之书,卷外标以绿;军情之书,标以赤;政务之书,标以黑;如是,分清重缓急,如何?”红绿黑都是很常见的颜料,这样秦王能将一些不重要的分给出去,免得过劳死。 秦王政点头:“善,便依你。” 严江动作麻利,帮他磨墨整理归纳完后,就回去老虎。 秦王政看着他背影,微微勾,觉光甚好,万物同力,连多的疲惫,似乎都消退了去。 他轻笑一声,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百金,让人赏给秦墨。 此事复杂,是以,至少半月,都能与阿江同室了…… 第103章 疑云 二月的夜甚寒, 秦王殿中的地炉却烧得甚热,严江只坐了一会, 便觉汗夹背。 秦王倒是只着薄衣,手握书卷, 淡然道:“阿江莫急,寡人这便让人熄了炉火。” “谢王上。”严江松了口气, 古代的衣服上下相连,起来就得宽衣解带,显得很是无礼。 但炭火一小,寒意便透窗而入,秦王与他聊了一会,突然皱眉不语。 严江正想问咋了, 便见对方平静地伸手, 把双手都放到严江袖中, 握住他那温暖柔韧的手腕。 “这是何意?”严江扣住他有些凉的爪子, 皱眉道。 秦王气定神闲道:“只许你在陛下翅中取暖,不许寡人在阿江袖中御寒么?” 这理由就很强大了, 想到以后肯定还会用到完美的陛下牌暖手宝, 严江抗拒不能。 可这么握着很不成体统啊……左右环视一周, 他妥协道:“那, 你我去火炕上说吧。” 从他拿出火炕的技术后,这种简单又舒适的御寒技术迅速在咸普及开来, 秦王中自然也铺设的有, 而且甚是宽大, 把桌案往上一摆,就是个很有现代的茶室了。 计划通! 秦王欣然应允。 然后秦王拿出阿江手绘的大地图,坐在新造好的茶榻上,与阿江一起在案上同地图较劲。 “茶之一物,何必非于百越去寻,蜀地亦有。”秦王先表示了对百越蛮荒之地的不屑。 严江正道:“关中少茶,南郡亦乃多为耕种之地,怎能以茶伤田,是以,还是寻百越之地为优。” 他能在关中找到茶已经是很稀奇了,要知道后世淮河以前基本上是没有产茶地的,不过他想到如今关中气候润,甚至有犀牛活动,就可以理解了,想到这,他心中蠢蠢动,就很想想去捉还没灭绝的亚州犀牛试试。 “仅如此?”秦王看他。 “不然呢?”严江随口回他。 “阿江素来走一见十,应还有理由才是。”秦王政抬眸,看着灯下美人,笃定道。 严江微微皱眉,终是横了他一眼:“你素不是消停之人,六国之地,怕是填不你胃口。” 烛光温柔,秦王轻笑道:“此话甚冤,前些时,你还在人前为寡人分辨,说灭诸国亦是为天下计,求个万世安宁,怎到你面前,吾便成商纣齐湣那等黩武好战之人了。” 阿江在外人面前如此护他,当面却不肯承认。 应是害羞了吧? 甚是可。 有点小小的暖意在心底萌发,秦王政眉宇间便透出些许愉悦来。 “这是谎话说得多了,大王自己便也信了?”严江挑挑眉,轻哼一声,道,“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么,你求的是万世功业,名留千古,得前人之所不得,立后世之所不立。” 秦王微微一笑:“那卿可知,寡人所求,尚不止如此。” DqQcYs.coM |